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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元生:廣播劇懷舊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3年7月號總第463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莊元生

直到現在,我仍舊維持每晚臨睡前聽廣播劇的習慣。

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廣播劇的黃金時期,而至現在,香港的廣播劇幾乎沒有新的出品,完全沒落的年代,此中既有時代與社會的轉變,娛樂文化的更迭,回顧之際,當中包含個人的喜好,以及當時生活的種種記憶。

 

從廣播劇到電視劇

老香港吳昊教授在一篇〈試論天空小說〉文首寫道:「自古以來,我們中國人,特別普羅大眾,很喜歡聽故事,這已經是根深柢固的民族傳統了。」

吾生也晚,沒有趕上李我先生在電台單人分演數角講述天空小說的廣播年代。從近年出版的李我自傳中讀到,當年李我於每日中午時段,在廣州電台講述天空小說,屆時整個廣州市面鴉雀無聲,只有一把聲音,從收音機傳遍大街小巷,述說着社會人生百態,各種悲歡離合。

我們一代香港人認識李我大都是在無線電視的處境喜劇《香港81》,李我飾演睇相佬覺悟因開始,自《香港81》到《香港86》劇終,六年多的時間,每星期五晚播出,李我成為香港人熟悉的電視人物。

我的大哥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從大陸來港的,記得《香港81》開播,他一眼就認出李我,說是以前在大陸經常聽他的廣播劇,所以認得這位無線電視的新演員。

香港八十年代是電視送飯的年代,一家人看電視,簡單的集體記憶,那些人和事是會記憶一世。

一眾《香港81》的演員,大都離開幕前,唯一經常見到的,就是飾演康仔的實力演員李成昌,當年的青年,如今已成牛山濯濯。

另外,《香港81》最經典的角色應該是視財如命貪小便宜的通天經紀陳積。反而飾演者顏國樑的本來姓名,許多人都不知,曾經鬧出笑話,一次訪問裡,顏國樑說到一次購物交易,他寫了一張支票,對方見到簽名,問說你不是陳積嗎?訪問中還說到劇集的創作人劉天賜講及陳積的角色來自商業電台廣播劇《18樓C座》裡的通天經紀胡百通,綽號鬍鬚仔,巧合地,顏國樑也是廣播劇出身,早年在香港電台戲劇組,如今雖然香港電台的廣播劇早已停產,劇組亦已經解散,但現在香港電台的深宵時段會重播一些經典廣播劇,經常會聽到顏國樑聲演的角色。

 

四人夜話話當年

說到我最早聽廣播劇的記憶,應該是香港電台的《四人夜話》,那是八十年代初期,我和兩個弟弟都在閣樓睡,在昏暗的燈光下,聽着收音機傳來廣播劇配以恐怖音樂開場白:「英國人,美國人,法國人,日本人,四人夜話……」

近年勤於撰述文化界舊聞的鄭明仁說:「《四人夜話》奇幻小說系列曾經風靡香港及東南亞,香港電台更把部分內容改編為懸疑靈幻廣播劇,作者余過的大名為人熟悉,唯很多讀者都不知余過是何許人。原來他是我們新聞界前輩潘粵生先生。」

當年聽《四人夜話》,內容已經完全沒有記憶,只是夜晚聽恐怖廣播劇的溫馨記憶,一直念記,連同那個天花低壓的閣樓,一站起身,不小心就會撞到頭,上面石綿瓦下雖然裝了隔熱板,夏天依舊焗熱如蒸籠。1994年,新界東北發展,地產商收地拆屋,木屋與閣樓都早已灰飛煙滅,片瓦無存。如今在YouTube上很容易就能找到《四人夜話》,每次聽到廣播劇的開場白,四人夜話,四字拉長迴音,由熊良錫講出,懷舊在記憶裡開花。

熊良錫後來加入香港八幾系列,飾演銀行小職員,與韓馬利合演夫妻,近年YouTube上,有心人上載香港八幾系列,我首先看了《香港81》的最初數集,正如創作人劉天賜說,《香港81》的初心是模仿廣播劇《18樓C座》,是諷刺時弊的處境喜劇,的而且確,諸如:治安、清潔、加價、住屋、教育、色情、暴力,等等這些永遠有問題的社會內容,都反映在《香港81》裡面,印象中最深刻是當天掛8號風球,當晚的《香港81》故事背景就是8號風球高掛的種種社會眾生相,而且當日颱風天的背景不只一次反映在香港八幾的系列裡面。

 

我們的1984

及後,因為每日要有諷刺時弊的內容難以追上每星期五晚播出的進度,於是加插純粹人物關係的錯摸諧趣劇情,例如《香港84》,新加入的熊良錫一家已經出現,飾演熊良錫母親的是南紅,她懷疑家中鬧鬼,不敢回去,留在銀禧小食店的後居,當時電視正在播出《鹿鼎記》,張國榮唱電視劇主題曲《始終都會行運》。

回想1984,我讀中四。當年只有九年免費教育,中三設有淘汰試,成績未達入讀免費高中,就要自謀出路,免費的有職業先修班、少年警察訓練學校,付費的有私立高中。

我讀中三時,頹廢孤僻,成績奇差,中三淘汰試,連中文科都不合格,經過一番折騰以及心態調整才在原來的私校升讀中四,家貧,每月要交學費,繼續升學得來不易,於是痛定思痛,不再荒廢學業,加上有幸遇上中四班主任方碧華老師,她教我們中文科及中國文學科,初為人師,熱誠教學,我亦用心學習,成績突飛猛進。

訣別迷惘,1984年升上中四的我,晚上九點半看完電視劇《鹿鼎記》,聽着《始終都會行運》,隨着輕快的音樂節奏,踏着滿足的步伐走上閣樓入睡,心裡自道:「始終都會行運」。

香港八幾系列,及後熊良錫因為合約問題辭演,於是劇情就安排他在一場銀行搶劫裡中槍身亡,無獨有偶,聲演《18樓C座》鬍鬚仔的陳森退休,劇情就讓鬍鬚仔移民美國,至於此角色的功能就讓他的女徒弟、地產經紀鄭麗美繼承。新角鄭麗美,諧音精甩尾(粵語意謂精靈到無法捉摸)。《18樓C座》是現今碩果僅存,香港唯一還有新品產出的廣播劇,精甩尾繼續發揮香港人靈活走位、搵錢至上的庶民市井本色。

 

容得下鬼的地方

另一個商台的長壽廣播劇是《怪談》,據說是七十年代開始。我經常收聽之時已是八十年代,到我1988年去台灣讀書之前,星期一至五每晚收聽,十年後,我於1999年從台灣回來香港,《怪談》已經無疾而終,至於何時消失?無從稽考。

我最早聽《怪談》應是讀小學的七十年代,當時只是偶然聽到一兩次,事緣母親早上在粉嶺聯和墟街邊做小販,每朝五時就要起來張羅,必須早睡,所以家中九點半就會關燈,聽着鄰居的電視播着《歡樂今宵》的開場曲:「日頭猛做,到依家輕鬆下,食過晚飯,要休息返一陣……」我們全家一齊身體力行休息。

上牀不一定立即入睡,屋後是大片田野,此時四野寂靜,於是悄悄打開牀頭的收音機,調低聲量,等待十點半播出的《怪談》,可是越是期待越是等不到,加上年少心思單純,收音機音量調低到有無之間,通常不到十點半就迷糊睡着,半夜醒來,才將收音機關掉。

記得曾經有一次,忍着睡意捱到十點半,期待《怪談》恐怖的開場白,可是此時竟然播出一段輕鬆音樂,新的節目名為《宵夜十點半》,一個清談節目。

一次失望之後,也無從得知《怪談》是否改了播放時段,於是唯有放棄睡前守候聽《怪談》的渴望。直至中學畢業出來工作,讀夜校放學回家,吃完晚飯洗澡後,已經快到十一點半,稍為躺睡一下,收音機就傳來《怪談》恐怖的開場音樂。夜校重讀中五,再讀旺角大同夜校中六,那兩年,在電子貿易公司擔任倉務員,白天搬運貨物的體力勞動,夜校讀書的精神消耗,回家已是身心俱疲,睡前聽《怪談》廣播故事,正好抒解日間的疲勞,於是在荒誕鬼怪世界裡,迷糊片刻,就安然入夢。

當年聽過的《怪談》故事,幾乎完全沒有印象,加上聽時在睡夢之間,更加沒有記憶,唯獨一集劇情與生活狀況相應,所以仍然記得。這一集名為《熱死鬼》,故事背景是七十年代的香港市區,天氣炎熱,一對夫婦夜晚在房間熱得難以入睡,後來一名收賣佬在街上平價推銷冷氣機,夫婦貪便宜買了,結果一開冷氣就有群鬼現身,經過一番追問,收賣佬終於肯吐實,原來冷氣機是殯儀館裝修後拆出來的。

當年睡在閣樓,夏天暑熱未消,熱得難以入睡,聽熱死鬼的故事,與現況切合,因此難忘。近年拜互聯網之便,在YouTube上可以找到《熱死鬼》這一集《怪談》,現今重溫,時代變遷,真有隔世之感,當年的冷氣機是奢侈品,如今幾乎成了必需品,夏天酷熱無冷氣夜眠,不敢想像。不單如此,現時夏天經常在街上可見大量中學生穿着毛線冷衫,無論男女,原因是課室的冷氣太凍,必需着冷衫禦寒云云,又是一天方夜譚。

在YouTube上可以找到多集《怪談》,聽過之後,可以推斷這個長壽廣播劇的一些變化,恐怖靈異鬼故事,一星期五晚播出,久了就必定難以為繼,窮則變,於是《怪談》後來改名《午夜怪談》,以為節目名稱加了午夜二字就可以增添恐怖氣氛,然而故事內容大同小異,甚至千篇一律,收聽率自然下跌,廣播劇的優劣在於劇本,所以商台曾經舉辦怪談徵文比賽,選取優秀故事作為《怪談》廣播劇的內容,節目改名,徵求新作,最後還是無疾而終,完成所謂時代使命,絕非虛言,那個時代,香港人拚,所謂咩都夠膽死,不聽不知,YouTube上有一集《怪談》是某年的農曆新年初一播出,劇名是《新春奇遇》,靈異鬼怪故事之前,是一段新年喜慶音樂背景襯底,然後由資深播音員楊廣培朗聲講出口白:「《怪談》節目仝仁祝大家聽過發財,身壯力健!」

新年正頭大年初一講鬼故事,當年的香港真是百無禁忌。

以前的香港,鬼靈精怪,有鬼片,有鬼的電視劇,有鬼的漫畫與書籍,有商台《怪談》,有港台的《四人夜話》,耳濡目染之下,人們大概都相信做壞事是有報應的。所謂:「容得下鬼的地方,人始可安居。」就是這樣。

 

人生的突破時刻

機緣巧合之下,人生轉向另一方向。1984年,我讀中四,某夜打開收音機聽到商台一個節目《突破時刻》。多年之後回想,這個真是我的突破時刻。節目在商業電台播出,可是內容完全不商業,因為節目是由突破機構製作,借商台的頻道播出,而突破是一個基督教團體,可是有別於一般宗教團體,以傳教為目標,突破機構以心靈教育為主,當年出版《突破雜誌》,目標讀者是成年人,對象是青少年的,則有《突破少年》。至於《突破時刻》在商台星期一至五晚,九時至十時播出,每半小時一個節目,仍然記得當年的節目名稱有:《關心開心》《形形式式》《燈火闌珊處》《明心信箱》等等。當中影響我最大的是某晚聽到鄧潔明製作的一集廣播劇,白先勇小說《台北人》裡的一篇〈冬夜〉。

及後我將《台北人》全本十三篇小說看完,咀嚼,消化,回味,漸漸對台北的人事物情有所嚮往,甚至可以說,後來我到台北升讀大學是受《台北人》的影響。

1988年,我入讀台北師範大學,巧合地,師大宿舍後面就是〈冬夜〉小說場景所在地:溫州街。

〈冬夜〉小說的開頭,我幾乎會背誦,每次趁着下雨往溫州街走去的路上,小說的句子似乎在地面的雨水中浮現出來: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着冷雨的。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裡,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

 

當我行經溫州街上的台大教授宿舍群,幾乎懷疑,〈冬夜〉小說裡的台大教授余嶔磊會從日式老房子裡一拐一拐走出來。

 

台灣聽廣播劇的好日子

來到台北讀書,依然維持着聽廣播劇的喜好。最深刻印象是《午夜奇譚》,當中有兩三個故事系列最愛收聽,第一是《福爾摩斯探案》,根據英國作家柯南道爾經典偵探小說改編,內容引人入勝,推理查案,人情物理,寓學習於娛樂。此外,就是同類型的《怪盜阿森羅頻》,有查案就有盜匪,一正一反,可是《怪盜阿森羅頻》始終內容較為遜色。如今我的案頭上有一部精裝四冊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至於《怪盜阿森羅頻》曾在師大附近的路邊書攤見過,但從未翻閱。

第二是司馬中原的鄉野傳奇與談狐說怪系列,故事都是來自小說家司馬中原,演繹則分為兩種,其一是廣播劇形式,其二是由司馬中原老先生單口講述,他的口頭禪是「好恐怖啊!」司馬中原說鬼故事,在台灣頗受歡迎,曾經推出有聲書,然而我就是不太喜歡,總是嫌他說得太過老氣橫秋。

以上這些廣播劇都是中廣的《午夜奇譚》節目中播出,當年的師大宿舍十一點關門,寢室外的走廊人聲漸漸安靜下來之後,我準時十二點上牀,打開收音機,一間寢室同住六人,為免聲浪干擾他人,我戴上耳機靜悄悄聽廣播劇。及後發現連續多晚,對面牀位的一位學長,都與我差不多時間上牀,好奇一問,原來大家都躲被窩裡聽李若梅主講的司馬中原鄉野傳奇系列之〈紅絲鳳〉。

〈紅絲鳳〉小說是以一家老字號金滿城當舖為背景,作者好整以暇,先鋪陳了一個不相干的故事:窮畫家到當舖典當自己的畫,卻在識貨的老朝奉願以重金受當後,決定把畫送給老朝奉,分文不收飄然而去。引起讀者的興趣後,才轉入主題的紅絲鳳玉瓶――從陌生來客典當瓶子,老朝奉鑑賞後以重金受當,再透過老朝奉說出這個瓶子的來歷。鬼斧神工的製作過程當然是虛構的,但在司馬中原的筆下,讀者不由得相信了真有那樣一件(小說裡說是一批八個設計名稱各異的瓶子)精緻的藝術品。之後小說的情節急轉直下:老朝奉承認自己看走了眼,重金收回來的瓶子其實是幾可亂真的贋品,他當眾把瓶子摔碎後引咎辭職。但故事還沒完:一年後客人回來贖回瓶子,當舖的人不知所措,只好把老朝奉請回來,老朝奉不慌不忙,變戲法似地拿出一隻完好無缺的瓶子,客人驗收離去後,老朝奉才說出真相:瓶子是真的,而且還有一種特性:擲地即碎、見火即融,他就是利用了這個特性,當眾把瓶子摔破以免被人偷去,再用火把它融合回復原狀。老朝奉為何要大費周章這樣做?原來當時是軍閥割據,無法無天的時代,老當舖收得稀世奇珍「紅絲鳳」的事一定會轟傳出去,軍閥巧取豪奪之下,珍寶必然遭殃,所以老朝奉與當舖東主就合演了這戲,等待物主贖當,以存國寶。

〈紅絲鳳〉故事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加上迷人的說故事能力,是司馬中原鄉野系列之中的精品。

 

台中夜聽廣播劇錄音帶

大學畢業離開台北,機緣巧合之下,我輾轉來到台中一間出版社工作。台灣的著名出版社大都在台北,兩大報系的聯經與時報出版社以外,學術類型的有三民、學生,專門出版文學書籍的爾雅、洪範、九歌,以及綜合大型出版社皇冠、遠流,等等。

我工作的台中晨星出版社,名不見經傳,說出來,沒多少人聽過,唯有說是出版過《心靈雞湯》的出版社,大家才會說:「啊!《心靈雞湯》有聽過!」

如今,心靈雞湯成為中文日常四字詞語,而受《心靈雞湯》影響,一些勵志性或啟發性文章被稱為「雞湯文」。

我初入出版社不到三個月,就升為部門主管,因為社長重男輕女,而編輯部除了我,全部都是女同事,空降突升,讓我跟女同事們格格不入,再加上我個人與老闆的理念不合,白天的文字工作瑣碎沉悶,下班後回到住處,身心俱疲,睡前抒解一下,聽《西遊記》廣播劇,藉着神怪童話暫忘日間辦公室的勾心鬥角。

這部《西遊記》廣播劇是台灣金鼎獎得獎之作,雖是專門給兒童聽的故事,由於主講人李若梅,之前聽《午夜奇譚》福爾摩斯廣播劇多時,大都是她主講,已經非常熟悉及喜歡她的聲音,所以買來這套一盒十二卷的錄音卡帶,聽完再買一盒,合共二十四卷卡帶,整部《西遊記》故事才講完。多少個孤寂夜晚,重複聽着西遊降魔伏妖故事,恍惚迷糊之間,累極入睡。

聽廣播劇多年,我發現台灣的廣播劇模式,大抵都是由一主講人帶動故事情節發展,然後加插劇中人不同角色聲演劇情。至於香港,早期的「麗的呼聲」以及商台港台廣播劇都沿用相同模式,後來,香港所有廣播劇都沒有主講人,只用不同的聲演角色演繹劇情。

 

香港重溫舊夢

七八十年代,香港廣播劇進入黃金時代,根據資料,七十年代香港電台每星期廣播劇播出就高達五十二小時,當中以愛情小說改編為主,符合聽眾的期望,只因那是香港工業起飛時期,大量工廠招請女工,除冷氣廠房、廠車接送以外,都寫明「可聽收音機」。工廠工序流水作業刻板枯燥乏味,然而不必高度精神集中,可以分神聽廣播劇,投注其中,調劑眼前工作的苦悶,正如唱過眾多廣播劇主題曲的張德蘭,她的《相識也是緣份》其中一句歌詞「風花雪月原為過日辰」。於是美好愛情想像的瓊瑤式廣播劇,就大量生產,可是隨着八十年代工廠北移,聽廣播劇的女工相繼轉業,廣播劇也就日漸式微。

《一起廣播的日子――香港電台八十年》書中寫道:「廣播劇之式微,無疑令香港廣播文化傳承斷層了。發聲是影視藝員的藝術重心,缺乏廣播劇的艱辛鍛煉,今日影視藝員與節目主持人的發音、腔調與口才,都大不如前。」

1999年,我從台灣回到香港工作,不計香港電台夜晚重播舊日的廣播劇,收音機聽到的廣播劇就只有商台的《18樓C座》。2000年後,我在一間漫畫公司負責文字工作,長期對着電腦打字,半日已經眼累肩痠,所以午飯之後,經常到附近公園休息,一點半準時收聽《18樓C座》。遇上寒冬,中午曬着太陽暖洋洋聽廣播劇,反映社會上各種光怪陸離的世情,直如唐滌生撰寫的《紫釵記》,黃衫客聽霍小玉悲慘故事前的豪情口白:「待我暖酒聽炎涼,冷眼參風月。」

近年社會政治風氣丕變,《18樓C座》的諷刺時弊也變得荒腔走板,已經少有收聽。

述新不如懷古,幸好網上容易找到未聽過的舊日廣播劇,當中最喜歡並多次重溫的是改編自倪匡小說的《衛斯理》廣播劇。

八十年代香港電台和商業電台製作的《衛斯理》廣播劇都甚有規劃,包括有監製、編導、配樂、名歌星唱出主題曲和插曲、眾多配音員飾演不同的角色等等。

香港電台於1981年至1984年首播《衛斯理》廣播劇,合共九個故事。商業電台則後繼於1987年至1988年播出《衛斯理》廣播劇,合共三十七個故事。這些《衛斯理》廣播劇如今都可以在YouTube上找到並下載收聽重溫。

當中港台全部九個《衛斯理》故事,商台大部分都有重複改編播出,兩者比較,港台製作故事節奏較慢,內容較悶,可能因為港台是公營廣播,沒有商業壓力,不及商台要靠廣告維生,所以要費心迎合聽眾吧。

商台全部的《衛斯理》廣播劇都由朱子聰聲演主角衛斯理,收音機的廣播劇式微之後,他轉到無線電視長期擔任配音工作。當中日劇《孤獨的美食家》,男主角井之頭五郎一邊美味進食,一邊大量的內心獨白,聲情演繹,最見朱子聰深厚配音功力。

去年初(2022年1月1日)朱子聰逝世,無線電視的《萬千星輝頒獎典禮2022》,致敬環節將資深配音員朱子聰寫成資深排舞師。貽笑大方之餘,也證明廣播配音隨着時代的變遷已不被重視。

不久倪匡亦於去年中(2022年7月3日)回了天家。倪匡生前創作大量小說與散文,電影劇本超過二百部,總共超過千萬言,倪匡自豪說過,自己是寫字最多的作家。

回想倪匡第一篇作品〈活埋〉,發表於1957年10月27日的《工商日報》。

根據倪匡在商業電台接受衛斯理(朱子聰聲演)的訪問,一開始講到香港寫作生涯,那是五十年代,倪匡初到香港,住荃灣山邊木屋,在地盤做散工,每天工資三元半,工頭收六角介紹費,實得二元九角,當時每碗叉燒飯七角,再加個白飯戴帽二角(白飯戴帽,老香港才知,豉油在白飯上淋一圈也),一餐九角,每日工資,夠食三餐,已經非常滿足。

工餘看報,倪匡自道這樣的文章,我也會寫,於是花了一個下午,寫成短篇小說〈活埋〉投稿《工商日報》,不久就刊出萬字小說,得稿費九十大元。少年倪匡驚喜寫稿如此好賺,從此就以寫字謀生。

原本只求一日三餐飽飯,因緣際會,龍虎風雲,在香港這片福地成就倪匡傳奇。

衛斯理走了,廣播劇也沒落了,萬物有時而盡,開到荼蘼花事了,一笑人間萬事,自然想起倪匡的經典笑聲:哈哈哈……


莊元生 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新詩及散文獎、中文文學創作獎新詩及散文獎。著有散文集《如夢紀》《如夢紀〢》《如夢紀〣》《經典重讀》《我讀書時書讀我》,新詩集《忘記了給新界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