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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劉以鬯的同道心影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3年6月號總第462期

子欄目:劉以鬯先生逝世五週年紀念特輯

作者名:鄭政恆

劉以鬯先生在2018年6月8日辭世後,不少著作陸續出版,包括《端木蕻良論(增訂版)》《失去的愛情(影印版)》《故事新編》《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藍色星期六》等等,最近,還有香港中華書局密鑼緊鼓編印中的《馬來姑娘》《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和圖文並茂的新版《陶瓷》。在此我談談《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一書,也好為七月的香港書展早作準備。

《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收錄劉以鬯記人的散文,以記述或追憶作家文友為主題,其中〈記豐子愷〉〈記趙清閣〉〈再記趙清閣〉〈記陸晶清〉〈記葉靈鳳〉五篇見於《看樹看林》(1982,香港:書畫屋圖書公司)第二輯。〈憶徐訏〉收於《短綆集》(1985,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顧城的城〉收於《見蝦集》(1997,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我所知道的十三妹〉、〈我所認識的熊式一〉、〈寫《中國新文學史》的司馬長風〉三篇見於《暢談香港文學》(2002,香港:獲益)第四輯。〈悼何紫――他的心仍在燃燒〉、〈巴金的一件小事〉兩篇見於《他的夢和他的夢》(2003,香港:明報出版社)。〈我所認識的司馬長風〉、〈長跑不倦的何達〉、〈關於《巴金選集》〉、〈憶施蟄存〉、〈記傑克〉、〈記李輝英〉六篇見於《舊文新編》(2007,香港:天地)輯二。

《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十八篇文章,就是取自這六本劉以鬯散文及評論集。

 

抗戰及戰後歲月的編輯工作:豐子愷、陸晶清、徐訏

《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中開頭的文章,都關乎上世紀四十年代抗戰時期以至戰後,劉以鬯在報界的工作,文中有個人的憶往,以及第一手的書信材料。〈記豐子愷〉一文,劉以鬯提到在重慶編《國民公報》,劉以鬯向豐子愷約請畫版頭的相關信件,而抗戰後劉以鬯任《和平日報》副刊編輯,又向豐子愷約稿。

〈記陸晶清〉寫劉以鬯在重慶《掃蕩報》的同事陸晶清。陸晶清(1907-1993)曾主編《京報》副刊《婦女週刊》、《世界日報》副刊《薔薇週刊》,1931年在日本與王禮錫結婚,在上海協助王禮錫編輯《讀書雜誌》。上世紀三十年代初陸晶清出版詩集《低訴》,散文集《素箋》、《流浪集》,文學論著《唐代女詩人》。1933年因觸犯了蔣介石政府,流亡英國,1938年回國,1940年後在重慶市女中和重慶求精商業專科學校任教,並主編《掃蕩報》(後來改名為《和平日報》)副刊。1945年赴歐洲採訪,1948年再回國,1949年後在上海財經學院任教。

〈記陸晶清〉提到1945年陸晶清到英國前留下一信,從劉以鬯的解說可知,他在戰時於《掃蕩報》工作,兼任《國民公報》副刊編輯之外,還辦過小型刊物《幸福》。另外,陸晶清的信是由熊式一轉,〈記陸晶清〉寫成二十六年後,劉以鬯又寫了〈我所認識的熊式一〉。

〈憶徐訏〉中,劉以鬯點出1944年,徐訏曾經以《掃蕩報》駐美特派員名義到美國。抗戰勝利後,徐訏回到上海,將《風蕭蕭》交由劉以鬯的懷正文化社出版。

 

香港文友:葉靈鳳、十三妹、熊式一、司馬長風

1948年,金融大混亂,劉以鬯從上海南來香港,擔任《星島週報》執行編輯,葉靈鳳是編輯委員,二人因此認識。多年來,葉靈鳳在《星島日報》主編《星座》副刊,而劉以鬯主編《快報》副刊。

〈憶徐訏〉當然涉及了二人在香港的工作,徐訏也是《星島週報》編輯委員,後來辦《筆端》半月刊、《七藝》月刊。這篇憶述故人的文章,筆下並不抒情,卻提供了一些少人知道的實事,這正好是《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的總體特色。

《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中〈我所知道的十三妹〉、〈我所認識的熊式一〉、〈寫《中國新文學史》的司馬長風〉都提到不少香港文學資料,如十三妹為劉以鬯主編《香港時報》副刊《淺水灣》寫專欄,十三妹經濟情況不好,要筆耕為業,一再要求加稿費,但她也是「性格相當堅強的文人,有不俗的情趣,也有較高的品格,喜歡用通俗的群眾語言表達見解,坦白率直,不捧場,不幫腔,想說甚麼就說甚麼,將深刻的含蘊寄存在淺白的文字中,受到廣泛讀者的重視。」短短一段,十三妹的優異專欄作家形象,躍然紙上。

〈我所認識的熊式一〉可看作十六則速寫,重點之一是1985年開始,劉以鬯創辦並主編《香港文學》月刊,就向熊式一邀稿,熊式一曾將「八十回憶」四篇(〈代溝與人瑞〉、〈初習英文〉、〈出國鍍金去,寫王寶川〉、〈談談蕭伯納〉),以及巴蕾(James Barrie)三幕喜劇《難母難女》(Alice Sit-by-the-Fire)給《香港文學》刊登。

〈寫《中國新文學史》的司馬長風〉是對司馬長風的負面批判,直指司馬長風對中國新文學的認識相當淺薄,《中國新文學史》錯誤百出。其實,早在劉以鬯這篇文章之前,夏志清的書評〈現代中國文學史四種合評〉(收於《新文學的傳統》),以及陳國球的論文〈詩意與唯情的政治──司馬長風文學史論述的追求與幻滅〉,已對《中國新文學史》有詳細的討論了。

 

舊文新編:司馬長風、何達、施蟄存、傑克、李輝英

劉以鬯的評論集《舊文新編》,追憶司馬長風、何達、巴金、施蟄存、傑克、李輝英,披露不少書信,都是文學歷史資料,這些在《舊文新編》輯二中的記人散文,都收於《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了。

〈我所認識的司馬長風〉比〈寫《中國新文學史》的司馬長風〉有更多書信材料,從中可知司馬長風在《快報》與《明報》專欄寫作方面的考慮。

何達在1976年參加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1976至1977年間,何達在歐美巡迴講學,〈長跑不倦的何達〉中,劉以鬯引錄何達的信,從信中可知留學生界非常喜歡聞一多的故事。1986年9月,何達在劉以鬯主編《香港文學》第21期刊登詩作〈聞一多〉,最後兩句是「在他活着的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憶施蟄存〉一文主要提及施蟄存和劉以鬯,二人就戴望舒逝世三十五及四十週年,為《香港文學》編輯紀念專輯,在稿件上的種種安排。這兩期(第2及67期)都有珍貴的資料刊登,先是1941年7至9月《林泉居日記》片段,其後是戴望舒譯賽爾房特思(Miguel de Cervantes)《吉訶德爺傳》(Don Quixote)譯稿第四章,都十分珍貴,施蟄存的整理厥功至偉,劉以鬯的刊發也是功不可沒。

〈記傑克〉述及傑克(黃天石)為基榮出版社主編《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集》,令劉以鬯看到傑克在流行小說作家以外的另一面。另外,《快報》在1963年創刊,劉以鬯擔任副刊編輯,傑克不單連載長篇言情小說,也在1967年,為《快報》的小說版《快活林》將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長篇小說《Of Human Bondage》譯成中文並連載。《Of Human Bondage》今通譯《人生的枷鎖》,而傑克譯為《煩人》。〈記傑克〉一文點出傑克的兩面,一面是寫商業味較濃的流行言情小說作家,另一面是引介經典西方文學的人,這又與劉以鬯有幾分異曲同工。

〈記李輝英〉中提及李輝英與劉以鬯多年的稿件往來,從戰時重慶的《掃蕩報》到戰後上海的《和平日報》,再到五十年代初香港的《星島週報》、《西點》半月刊,以至新加坡的《益世報》,還有劉以鬯回港任職的《香港時報》。從劉以鬯的憶述,可見二人多年的情誼,李輝英更在信中道:「總之,我等雖未結金蘭,可謂皆有此心,惟盼今後守望相助,患難與共,則與願已足。我兄以為然否?」

劉以鬯引錄的書信中,1911年出生的李輝英原自稱為弟,後改自稱為兄,畢竟劉以鬯生於1918年。到1991年李輝英去世,劉以鬯「聽了這句話,我大吃一驚,視線頓時被淚水弄模糊。」這句也可見二人的深厚友誼。

《同道心影――記憶中的文友》中的文章,並不以抒情見長,而以述事為先,但〈記李輝英〉的結句,還是展現了真情實感。


鄭政恆 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會長、《聲韻詩刊》《方圓》編委。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散文集《記憶散步》、詩集三本。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