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雲：重訪公屋走廊

重訪青春

公屋走廊串起了一戶戶的關聯

在那油漆剝落的門牆，一幕幕

生活段子在腦海中重演

鄰居每天聚攏在走廊晾曬閒話 彼此

挑戰對方記憶

重叨那說不完的相同話題

走廊成為三輛車賽道，比賽在笑鬧聲中收場

各自回家說出自己的勝績

走廊中間的通風平台，西瓜波在牆上

反彈出 澎湃洶湧的孤獨

眾人埋首在四方城博弈迴轉

只期許能豐盛家中餐桌上的菜餚

小販在拚命叫喊

「磨鉸剪 剷刀 剷刀 磨鉸剪」

「衣 裳 竹 衣 裳 竹」

在叫喊聲後 我聽到熟悉

布鞋拖曳地面之叫聲

穿着濕透汗衣的身影

――父親

沒力提起的步履

緩緩從我身旁走過

沒有多一點的用詞

「返去啦 肥仔」

父親經常帶回一連串驚喜

冰凍木瓜孖條砵仔糕

工廠玩具次品過了期的食品

我們就在父母身體萎縮下一天天地長大

你坐在我木工堂製作的小帆布椅，坐鎮

門外的走廊，吸煙。相隔着半掩的鐵閘

看着屋內妻兒的食相，溫馨氛圍

散發出你那含蓄滿足的笑容

一個在內地鄉村已算是知名

的文青，是村內的老師

在香港只可當上工廠跟車苦力

手腕上給瓦通紙烙出一條條血痕

皮肉熟透化成黑斑

充填家中八口的飢腸

某一年暑假，你和我曾一起擔起那沉重瓦通

站在同一小販的鐵皮車旁，烈日下

吃上同一款的蒸飯，無語

各自低頭，尋找那

自在的位置

我在那越吃越多飯菜盒上，偷瞄

你粗糙的手，你把濕透汗衣的衣袖捲至肩膀上

驚覺

文青的肩膀已塗滿歲月的黑斑

無法脫落的瘀血和死皮，佔據了主體

是那一肩的重擔！那是一肩的重擔！

瓦通的重量加速了文青身體上年輪的轉速

這天，我坐在那同一小帆布椅上，去感受你的餘溫

閱讀你年青時的經歷，在古樸的相框下看着

全家福人物一個個在照片下枯黃

把那熱眶淚水混和了生活點滴

讓時光搓出一碗熱烘烘的湯圓

我們甘心擔負起真誠的託付

相信自己定能是照人的明燈

夢想在咽喉中嘀咕 乾涸

抹平成功路上的挑逗

在蔥鬱的年月下

呷上一口苦茶

吞下那消失的光影

奄忽

走廊的燈又再停熄

誰在門縫後用牧童笛吹奏起

童年時至愛的樂章

嘆息

在「磨鉸剪 剷刀 剷刀 磨鉸剪」的叫喊後

再沒有那熟悉布鞋拖曳地面之

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