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遠紅：懷鄉（外三首）

懷鄉不必非要李白的明月光與地上霜

桌上一盤涼拌魚腥草的家鄉菜

清洗前，向它借一點田埂泥土的親與腥

涼拌時，借一點川渝妹子的麻與辣

下肚時，再兌一點江湖同寄的苦澀與酸甜

刀下，魚腥草的根越聚越密

嘴裡，越嚼越腥

下至腹河中，竟兀自生成

一條故鄉的血腥臍帶

越湧越大，越繞越長

從長江之濱一直繞到香江之畔

就這樣

就這樣，把寂默沉入海底

與啞掉的魚族們在一起

向深處廣處索風景

就這樣，把自己的感官

掛在樹隙

聽鳥兒怎樣把春天唱高唱綠

看樹木在冬天怎樣化繁為簡

或者，在岩石邊

邀約遠山、霧靄、晚霞、風濤

默誦它們書寫的一首首自然詩

夜來，升起煙火

親近蔬果們生前的明月清風

死後的果腹與體香

枕衾暖晴，唇上燃燒的風景

就這樣，把自己埋在今生

埋在今生的安靜裡

深一些，再深一些

不讓前塵往事找到

黑白的鄉愁

最怕有人在異鄉的夕照裡

對着鏡子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

那顫抖的鄉音最後必縈繞於

逐漸色衰的兩鬢

趁鬢髮未覆霜，鄰童未發問

我拾起雙肩、滿地散落的髮絲

握着黑與白之間輾轉的鄉愁

對着夕陽，努力向外扔

哪知鄉愁如階前飄零的花絮

拂了一身還滿

香江的秋天

大半年霸佔大半個舞台的夏

擠着一角瘦瘦的春秋與冬

葉子常年綠着，紫荊常年開着

香江的秋天是瘦削而羞澀的

葉子上少有，花朵上少有

衣着上也少有

即便有也短得可憐

彷彿它懂見好就收

你讚秋風秋陽風度溫度好時

秋便已近尾聲

於是倘若心上無秋

傷秋多半無處着落

所謂蕭索與悲秋的詞句、意趣

你只好提着夏天的流螢

到辭海、詞林裡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