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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耳:以及風的叙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12月號總第456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葉耳

她們說出來的話,像地裡種出來的莊稼,有母親的溫柔,也有姑娘的芬芳。風沿着她們的聲響,一直到種子深埋大地,寂靜才有了幾分鄉愁。

起風了。說的是一個少年的夢境開始了萌動。日落的白菜和一隻手錶在別處的懷抱。眺望的月亮。讓人難以置信的大地,你的唇上有幾枚星星在走動。這漂泊的郵票早已輾轉,站在山坡上的點點繁星,蹲下來是一個人所有的故鄉。

你試圖以一種天真的方式展開故鄉。水車和鐮刀調教出來的稻香,每一粒都很飽滿,它們模仿螢火蟲的性感,在田野上奔放且熱烈。我不敢肯定,沒有哪個孩子不懼怕螞蟥與飛公。打穀機是所有男女老少們最愛聽的響音,每一腳都踩到爆,每一聲都喊到唱。勞動才是生活最好的消遣,彌足珍貴的想像,鄉村裡的水稻與蘑菇,長成了觸景生情的愛。

 

黃昏時分我接到她的電話,我正在超市買菜。她的聲音對來我說,是一首無限溫柔的小詩。她問我,你還好嗎?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展開我的好與不好,我說,我正在買菜呢。她說,你自己做飯?她一定有甚麼事情要跟我說,我在等她說,可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她要說的意思。我只好問她,你是不是遇到了甚麼事情?她說,沒有,只想跟你說話,聽聽你的聲音。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跟我這麽說了,我突然有點感動。

我準備挑選幾枚鷄蛋,我把一枚通透圓潤的鷄蛋握在手心。我說,你說吧,沒事的!

她說,我很難過。她突然哭了起來,這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手裡的鷄蛋也有了不可測量的抖動。我越出聲她哭得越厲害,我只好安慰她,你要是覺得很難過那就哭吧,把所有的悲傷都哭出來。她那樣的哭,讓我的心震顫,我深諳一個人這般的悲慟。清澈乾淨的悲傷遠遠勝過庸俗廉價的幸福。

我當然知道她的悲傷,那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所有的愛。這塵世最好的溫暖和美好都在她愛過的生命裡。她幾乎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了他。他是她的陽光。

他像個謎語隱藏於天空和大地,要她來猜。這樣的玩笑,只有上帝才能開,不巧的是上帝領走了他,一個比家鄉還要遠的地方。是天堂嗎?她還在哭泣。她說,窗外下好大的雨。只有沉醉於美麗的人,才能觸摸到萬物的靈性,彷彿雨。

此刻,她的城市,大雨一如她的眼淚。我說,種植一棵樹吧,讓他永遠活在你的風景裡。這或許是對她最好的療傷。讓時間慢慢淡化她內心的熱烈與不安。

回到租房,我才發現買回來的蛋有一枚被碰破了殼,裡面的蛋汁正在緩慢地往外滲流。我說,一切都會成為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當然,如果是我,可能會選擇一個人獨自在雨中奔跑,有些事情,被雨水淋透了就能悟通。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生活也像一枚針,深深地紥在我的心裡。那樣的悲傷無人可懂也沒有人願意去懂。我決定要在一場大雨中去奔跑。

雨越下越大,雨連綿的下着。那個在雨水中奔跑的人,那個試圖重新開始的人,他的奔跑充滿了勇敢與無懼。奔跑吧,去熱愛身邊的每一個人。奔跑吧,去熱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奔跑吧奔跑,對於一場最好的運氣練習,這樣的大雨又算得了甚麼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經歷只不過是一棵樹的枝繁葉茂,要認識一個人真正的生活必須探尋樹的根底。那裡有屬於生命的秘密。

當我說出,痛。痛就碎成了三粒。一粒是經歷,一粒還是經歷,一粒還是。經歷。

講故事的人並不高明。皈依的河流才遇見石頭,南方擦洗着一隻喜鵲的鳴叫。近日我去市場買菜的頻率減低,我的胃像鳥聲注滿的巢。想你的感覺,不及月光的深度。音樂從來不會像酒,一杯又一杯,樓上的詩和微風。

請飲盡這桃花的塵世,我知道你來時路途遙遠。窗外越來越像一個錯別字,每想一次的人,每一種城市都顛沛流離。遇上好的天氣,眼淚還是沒能忍住。大地上的門票啊張張結燈結綵。山與河流隱退,細數一個人的腳印,姐姐和妹妹的衣裙被風聊起。我沒能守住對她們的熱愛,那些敞開的是我故鄉的翅膀。我對一條河流的堅守,重複使我忍受了孤獨。

去過春天的人,沒有誰願意告訴你的名字。像一對愛情的街道,她們比一支香煙還要停留過久。那些在咖啡和電影上的日期,經過的少婦,使我想起了夏天,是啊,已經很多年沒有去留意這盛開的芬芳。

第二天,她告訴我,她哭了一晚,睡了一覺,醒來後甚麼事都沒有了,甚麼都好了。她還告訴我,她那裡出太陽了。

那個能給予她痛苦與眼淚的人,一定也能給予她微笑。她的世界已經被那個人困在了今生。無法自拔。惟有他能拔。

她告訴我一個秘密,說我是寫詩的葉芝,也是寫小說的馬爾克斯。她說,你只管去好好地寫,認真地寫。你要真正地打開自己。她在說我時,其實就是一種浸染了陽光的美人氣味。

而這樣的味道,在我看來,即使從此只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寫字人,也是一件多麽令人驕傲的事情。如果你對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認知,你會默念一生。因為只有懂你的夜晚,才會有光彩照人的燈盞。

愛過的莊稼,月光是最後的溫柔。

 

我喜歡沒事的時候跟母親聊天,哪怕都是鷄毛蒜皮的事。也仍然聊得很愉快!在母親面前,我可以隨意說出我的心裡話,真話。無需設防甚麼,也從不用顧忌說錯了甚麼,她其實就是另外一個真實的自己。

無論我經歷過甚麼,無論我有過怎樣的委屈,她從來只會說,沒緊,莫躁急。這世上,也只有母親可以這麽信任你了。

倒是很羨慕此刻能在偏遠的鄉村,空氣清新健康。去菜地扯青菜,或者在灶堂跟母親一起,燒木塊,烤着紅薯吃。這樣樸素的嚮往讓人有一種想像的錯覺。一個人最好的日常,是與至親至愛的人過着再普通不過的生活,柴米油鹽的瑣碎與勞動散發的神氣才是自然生長的節奏……

對於大地上的莊稼,它們緩慢而安靜的生長。

 

瑣碎的日常的俗氣的。嗯,我的人間。一身本領的生活只不過是門手藝:買菜、做飯、炒菜、拖地、抹桌子、洗衣服,等等。

比鄉村更遠的,南方,相去甚遠。相去甚遠的幾個少婦,她們在和着麻將。小店在巷子裡眉目傳情。打掃街巷的環衛工人,有一個會在晨光裡踩着影子搖搖晃晃。背井離鄉的土豆觸及嘴唇便是思念。我想告訴你,一隻貓從春天叫到了春天。

想要喝一碗燒酒,你想起了一個人。她的笑是第幾鍋水?才有了這濃度的恰到好處。不着邊際的小地方,每一株茅草都會吐糟情緒。你一定會覺得難過。與困境的分行,其實它們毫無詩意的關聯,但你會選擇在困境裡繼續前行。哪怕只有寥若星辰的點點星光在為你點讚,再微小的光亮,也是一種光亮,你說,對吧。如此美好,天色。

最初的藍,留在針線裡,每一回穿針引線都有點抖動。

看上去一派生機的樹,誰人摘下桃花的家鄉。這一枚又一枚的鄉氣,是一個又一個未見分曉的笑。她喊了幾聲。幾聲便撲濕了翅膀。

月光慢慢爬上屋後的山坡。

捲起的喇叭褲,深筒子裡堆積的思想,以及彈弓與課本摺疊的啪啪聲。

我要嫁給星球,讓姑娘在一棵樹上結出懷孕的笑。

沒有甚麼比在菜地裡偷蘿蔔更激動人心的了,你說的應該還有看露天電影去摘桃子和摸魚吧。哈,那真是一種可以用一生去回憶的摸魚啊,它們像一種春藥在電影的插曲裡催生了鄉村的想像。想像沒有盡頭,無邊無際。

其實你完全可以從這簡單的趣聞裡去解讀他們的秘密。其實有時候更是自己的秘密。客里山說到底,不過是一種偏遠的生活與見聞,但也是一種獨特的生活與見聞。「世人皆醉我獨醒」精神的療法,其實不過是我們另外一種感受的認知。小說的結構與生活有着難以置信的關聯,也有着看似有和無的連綿與神奇。人的聲色與經歷,他們說出來的話,她們發出來的笑聲。看,她的微笑。煩躁真的跟天氣有關係麽?

在電梯裡遇到兩個美女,一個把玩手機,一個牽着一條小狗。我在想這一天該如何打發。門外的一隻貓歡呼地跑過。一個美女看了看。另一個美女。

 

你畫了一幅畫。掛在書櫃上的香熏草。簡單的畫,卻被你簡單的句子激活!

哦,芬芳的姑娘!你雖香,可你真正的快樂嗎?沒人在乎你,沒人注意你。孤獨的傢伙。

可你會說,我不要別人在乎我,我要付出。呆望的地鐵和城市公路,以及一種沉默。我想起要抽一支煙。但我打算戒煙已久。好像鄰居們此刻睡得真濃。風扇和空調的風都來自夏天。可是現在還是春天哩!看風景的人和風景在一起,世界上有很多故事。發聲和吶喊只隔一條小徑,孤獨的靈魂和她的乳房。

想起來也會傷感,從早到晚那些麻雀的歌唱。城市的夜晚亮得耀眼。叙事的手法驚人的相似。極少數的,星星在暗處,月亮的芬芳無人仰望。小巷深處的夢境,是每一個人的過客。

低至塵埃的徘徊不過是一顆星語的輕唱。年紀尚小的玉米看着我。擁抱的咖啡在構思的手稿裡。只有我知道,你的微笑到底有多迷人?

 

最近渾身沒勁,頭暈沉沉的,偶爾伴有頭痛。中年了有點擔心,先吃幾片複方天麻蜜環糖肽片預防看看。街道社區打了幾次電話來催我去打第三針疫苗,我本來就頭痛,哪裡還敢去打呢?身體及心情都不佳時,去外面走走,透透氣,吹吹風。

你衝破了黑暗的束縛,你微小,然而你並不渺小,因為宇宙間一切光芒,都是你的親人。這是泰戈爾〈螢火蟲〉裡的詩句,我很喜歡。想到這首詩,是因為這詩歌裡面的一句「因為宇宙間的一切光芒,都是你的親人。」我今天在醫院拔掉了一顆牙齒突然想到這句詩,因為我身體裡親愛的一顆牙齒也從此連根拔除了。她也是我身體裡的親人。

有天吃東西,左邊的大牙不小心磕到了,痛得受不了,以為過幾天會沒事,沒想到快一週了,還是無法吃東西,食物一碰就疼痛難忍。忍了好幾天了,實在堅持不住了,只得做好拔牙的準備了。到醫院掛完號後,去口腔科剛給醫生檢查時,醫生說我左邊的一顆大牙已經從中間斷裂了,必須拔掉。我果斷地說,那就拔了它。我早已猜到了這顆牙齒的命運。

 

原來我的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免疫,比如麻醉。醫生分別在我的牙齒附近牙齦打了兩針麻醉,在拔牙時還是沒起到關鍵性作用,我仍然感覺那種錐心的疼痛。我嗷嗷叫喚着:痛。痛。痛。無法,醫生只好再補打一針麻藥,但我感覺還是沒起甚麼效果。我發現醫生有點着急了,我只得硬着頭皮强忍住痛,說,來吧。醫生說,其實手術即使麻醉了也有痛的時候。我覺得他這句話很科學。我要了一杯溫水,漱了幾口,醫生拿來了工具,讓我繼續躺下來,他開始敲打,這讓我想起小時候鄉村裡蓋新房打基礎修路等需要石塊鋪墊時,必須要去山裡有石頭的地方放炮爆破。找到合適的石頭,選擇適宜捶打的角度,兩個人掄起鐵錘,把一根鋼釺放入石頭的縫裡用力敲打,只聽見整座山叮噹的聲響。那時候感覺這聲音在山谷裡迴盪,還有一種詩意的音樂感。而此刻,我聽到了這種敲打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我的整個生命都在被一雙手敲打。這次拔牙給醫生增加了一點難度,我的牙不巧在用力一拔的過程中,斷了一小截。而且這一小截分佈在兩個不同的角度。需要耗費不同的兩種耐力進行敲打和拔出。醫生明顯沉重了起來,他剛才還很溫和的語氣在安慰我,這下變得有點煩躁,他說,你能不能把口張大一點呢,你的口就那麽小嗎?醫生說完了這句話,接着又補充了一句題外話:你到底是吃了甚麼硬的東西,促使這牙根都連着骨頭了,這麽堅固。我知道我的疼痛在此刻,跟醫生的上帝之手相比,我更應傾向配合他,理解他,信任他。我用力把口打開一點,嗯,這就對了,應該配合我嘛,這樣我才好操作嘛。醫生來了信心,在檢查一番後,瞄準了方向,繼續拿起了他的工具,敲打起來,這一下,我感覺到了一座山都在動搖。我小心翼翼地問,能行嗎?醫生說,快弄出來了。於是他又換了工具,開始用力拔,只聽輕微的聲響,一小截的部分拔出來了,好了。醫生出了一口氣,我心裡一直在混亂地想,如果他搞不定那該如何是好?他接着又處理乾淨了另外一點殘留的,很快也拔出來了。這下他完全輕鬆了起來,我也長長地吁了口氣。醫生把拔出來的牙給我看,包括早期斷裂的,還有被拔過程中分別斷裂的。

聽醫生說,麻醉過後,拔牙的地方會有點痛。接下來自癒的過程中也會有點痛。有拔牙那麽痛嗎?那不能。那我就放心了。醫生分別給我開了兩盒藥。一盒頭孢辛呋辛酯片,每天兩次,每次一片。一盒對乙醯氨基酚片,在感到痛的時候才能吃,不痛可以不吃。

醫生囑咐拔完牙當天不能漱口,要過一天。飲食最好只吃粥類,不吃刺激性食物注意清淡。不要喝酒。我問了身邊拔過牙的人,拔牙痛嗎?她說,誰拔牙不痛呢?拔完牙一週內康復期還有你够受的疼痛呢。

生活的艱難其實比起身體的艱難微不足道,只有經歷過生命的痛感,才能觸摸到靈魂的部分。生活也是如此。

 

經歷的雨一直在下。你想起了難以抑制的美好,那些觸手可及的。那些無限溫柔的。那些打動美的。事物。

聰明的人,愚笨的人,有些人選擇了講述,有些人選擇了歌唱。有的美好而溫暖,有的孤獨而深刻。客里山的馬燈已然生鏽,但點亮時,馬路上的山林與昆蟲,它們的演奏讓母親的鄉氣有了生動的部分。

 


葉耳 湖南洞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大家》《青年文學》《作品》《美文》《散文》《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等刊。作品入選《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廣東小說精選》等多種選本。曾獲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學獎;第二届全國青年產業工人文學大獎中篇小說獎;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等。現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