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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蘇月的婚姻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12月號總第456期

子欄目:小說

作者名:水影

1

蘇月在餐廳的米色椅子上坐下的時候,黃昏還沒有結束。她看了一眼窗外,晚霞正在西邊的天空渲染着最後的絢爛。

楊凱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一束夕陽的餘光從窗櫺間落了下來,恰好照在他身上,他彷彿處在金色的光圈之中。他狹長的眼睛笑意盈盈地對蘇月說:「生日快樂!」

蘇月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如新月一般的皎潔,她說:「這是今天第四次你跟我說生日快樂了。」

今天早晨她醒來拿起手機,就看見楊凱發給她的賀生電子卡,手機上飄滿粉色心形小氣球,她的心都融化了。上班後接到楊凱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生日快樂,剛才楊凱來接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又是慶生,還送她一束鮮紅欲滴的玫瑰花。

楊凱爽朗地笑道:「今天是你三十歲生日,所以要格外隆重對待。現在這樣的時代,簡訊、電話、見面,生日宴,一樣都不能少。」

蘇月意味深長地接口道:「三十了,三十而立,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說着,她仔細地觀察着楊凱的反應。他們已經戀愛三年了,感情一直很穩定,以前也說過三十歲時結婚,如今他們兩個都三十歲了,楊凱今天會求婚嗎?

今天午餐時,蘇月的閨密柳敏給她慶生。柳敏一直問她:你家楊凱甚麼時候跟你求婚啊?會不會是今天生日宴的時候?柳敏是她的中學同學,兩個人在美國的同一個城市相遇,分外親切,從此成了無話不說的閨密。柳敏跟蘇月同年,可是兒子已經四歲了。生物鐘在催人,由不得蘇月不急。

楊凱並沒有接蘇月的話,他的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他岔開話題道:「今天你生日,菜都你點,喜歡甚麼就點甚麼。」

這是一家法國餐廳,有淡雅的花香縈繞,燈光昏黃,桌布雪白。蘇月點了法式蝸牛、鱷梨汁蝦、綠蔬拼盤沙拉、烤小羊排,楊凱要了蛋黃醬小牛肉,他們又要了兩杯紅酒。

菜很快上來了。鮮嫩的蝸牛肉,佐着蒜蓉、香菜和奶油,蘇月用小叉子叉起一個蝸牛,放入口中,柔滑多汁的蝸牛肉和香醇的佐料在口中交融出美妙無比的滋味,她滿意地瞇起了眼睛說:「我宣佈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美食!」

楊凱看着蘇月誇張的樣子也笑了起來,眼睛裡滿滿的寵溺。其實蘇月發覺最近楊凱偶爾會流露出憂悶神情,問他有甚麼事他卻總說沒事,不過這會兒蘇月看見楊凱的眼睛裡清澈澄明,完完全全都是愛意。她喜歡這個樣子的楊凱。

楊凱吃了一個蝸牛,就把盤子放到蘇月的跟前說:「你喜歡蝸牛就都給你吧。」他其實只比蘇月大了四個月,但他一直像個大哥似地照顧蘇月,處處讓着蘇月。「讓自己愛的人幸福就是愛的全部意義。」他常常這麼對蘇月說,蘇月每次聽到這句話,就會把頭埋進楊凱溫暖的肩膀,幸福感從心裡滿滿地溢出來。

蘇月夾了一個蝸牛給楊凱,兩個人每個菜都是這麼你一口我一口濃情蜜意地吃着。到了上甜品的時候,楊凱給侍者遞了個眼色。

一會兒,蘇月看見侍者捧着蛋糕走了過來,後面還跟着五個侍者,他們一面走一面唱着《生日快樂》歌,楊凱也跟着他們一起對着蘇月唱道。蘇月被大家圍着唱歌,感動得眼睛亮晶晶的,眼角隱隱淚光閃爍。一隻粉色的圓形蛋糕,上面點綴着各色水果,中間插着三根蠟燭。「許願啦,許願啦」,大家哄笑着。蘇月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地許了一個願望:希望三十歲能夠結婚。

很多年後,她有點後悔當時許願的時候太含糊了,沒有把願望說得更清楚些。

蘇月吹滅了蠟燭,侍者們又說了一遍生日快樂這樣的話,也都散去了。楊凱小心翼翼地切了一片蛋糕,遞給蘇月。蘇月想起在電影上看見過將戒指藏在蛋糕裡的情節,她仔細地審視了一遍蛋糕,拿着勺子擺弄了幾下,沒有發現甚麼。她想:若是戒指在蛋糕中間,她一不小心磕崩了牙齒或者嚥了下去還得上醫院,那該是多麼糟糕啊!希望楊凱不會做這種事。她這麼想着,瞟了一眼楊凱,看見楊凱正大口地吃着蛋糕,跟蘇月的眼光一對上,嘴角還揚起一個撩人的弧度。蘇月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一塊蛋糕安然無恙地落肚,甚麼也沒有發生。

就在這時,楊凱站了起來,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小首飾盒。蘇月的眼睛激動得閃閃發亮,天哪,她剛許下的願望馬上就能實現了?楊凱終於要求婚了?

蘇月心中期待的小舟已經高高地升起了帆,她急不可耐地想聽到楊凱說,嫁給我好嗎?她將以全身全心來回答,好!

蘇月眼中的火花很快就暗淡了下去,蒙上了淡淡的陰翳,她看見楊凱打開首飾盒,裡面閃閃發光的是一條金項鍊。楊凱給她戴在了脖子上,項鍊的雞心上是一個「Love」字。蘇月穿了一件低胸小禮服,外加一件鏤空羊毛開衫,項鍊貼在胸口,十分的妥帖,可是蘇月感受到的卻是金屬的涼意。她實在太失望了。

回去的路上,蘇月一路都很沉默,楊凱也一樣沉默。月光灑下一地銀輝,春天的夜晚,蘇月卻覺得很冷,她從車子後面抓了一件外套套上。

「冷嗎?」楊凱溫柔地問道。

「還好。」蘇月情緒不高地應了一句。她從側面看着楊凱,清秀的面龐,筆挺的鼻樑是這張臉最優秀的部分,狹長的眼睛不大但亮若星辰,蘇月太熟悉這雙眼睛了,她無數次沉醉在這雙眼睛裡,有時如秋水清澈,有時如月光溫柔,有時如遠山朦朧,有時如火花熱烈。蘇月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她愛這個男人,她真的很愛他,即便有點不開心,她依舊捨不得生他的氣。

楊凱將蘇月送到家門口,為蘇月開了車門。他一手摟住了蘇月的細腰,在她的耳邊輕語:「我今天在你這兒過夜。」

楊凱已經買了一個連棟屋,也就是他們今後的婚房。蘇月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單間。他們並沒有同居,一是楊凱的房子離蘇月的公司有點遠,二是蘇月是個有儀式感的女生,她總覺得應該結婚後兩個人才能住在一起。當然楊凱有時會在她這兒過夜,而她也時常會在週末到楊凱那兒小住。

他們相擁着進了蘇月的房間。楊凱一進門就吻住了蘇月,一面吻一面說:「你今天真的好美!」

蘇月今天花了不少工夫精心打扮,眉如柳葉,彎彎的眼睛因為眼線的修飾,看上去顧盼生輝,一件黑色低胸小禮服顯得嫋嫋娉婷,優雅性感。楊凱的手伸進了蘇月的裙子裡,衣服一件件地落在了地板上。兩個人滾落在牀上,楊凱咬着蘇月的嘴唇,舌尖長驅直入,他緊緊地抱住蘇月的身體,彷彿要把蘇月整個嵌入自己的身體。他在蘇月的身體上努力地耕耘着,兩個人翻雲覆雨,彼此纏繞,最後楊凱的臉抽搐了一下,伴着蘇月的呻吟,兩個人一同衝向快樂的雲端。楊凱倒在蘇月的身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愛你,月月,真的愛你。」

「我也愛你。」蘇月看着楊凱的眼睛說道。楊凱最近做愛時比起以前更加用力甚至略微粗暴,眼睛裡偶爾也還透露出一種複雜的糾結的神色,但是蘇月問楊凱,楊凱一直否認有事,還說是因為越來越愛蘇月了所以忍不住會更加用力。蘇月想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

蘇月對於自己能夠遇到楊凱,也是十分感恩命運。她並不是以前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楊凱才讓她嚐到了真正的愛情的滋味。她想,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曾經歷過愛情,只是到了適婚年齡就結婚了,自己是多麼幸運,在茫茫人海中,能夠覓得傾心相愛之人。

蘇月本來上大學的時候有過一個男友,後來蘇月考上了研究生,男友卻沒有考上,男友的心理開始不平衡,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岌岌可危。蘇月鼓勵男友第二次考研,可是男友依然沒有考上,更糟糕的是男友因此情緒崩潰,立馬就跟蘇月分手了。蘇月之後便潛心學習,研究生一畢業就到美國留學,用了三年時間考了CPA並且順利找到工作。

三年前,蘇月逛商場時,看見一家帽子店正在清倉大拍賣,門口擺了一堆各式款樣的帽子。蘇月看中一頂藍色鐘形帽,便到邊上的長鏡子前試戴。一會兒,一位男生入鏡了,高高的個子,在試戴一頂藍色的棒球帽。鏡子裡的兩個人看着太般配了,年齡相仿,身高相配,都穿着藍色衣帽,都是清秀長臉,高挑身材,兩個人顯然都感覺到了這一點。蘇月轉過身的時候,那個男人一雙狹長的眼睛滿含笑意地說:「你戴這頂帽子很好看。」

這是他們的定情帽子,他們互相都珍藏着這頂帽子。那天兩個人可謂從鏡子裡一見鍾情,互有好感,愛情就這麼簡單自然地降臨了。楊凱從帽子開始搭訕認識,兩個人便有了交往。交往之後兩個人更覺得情投意合,相見恨晚,他們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太多的共同語言。他們同是大陸來的留學生,楊凱大學一畢業就來到美國,比蘇月來得更早一些。他們的本科專業都是數學,一個到美國做財務管理,一個做信息管理,「數學是藝術,是詩歌,是哲學,是一切學科的基礎。」楊凱這麼說,蘇月舉雙手贊成。他們同是江南人士,口味清淡,喜歡竹筍和青團。他們都是文藝的理科生,喜歡看電影、讀書,楊凱愛攝影,蘇月愛畫畫。他們不需要刻意的努力和迎合,自然而然地便是珠聯璧合,默契橫生,就像是兩個齒輪,不需要任何磨合,他們已是契合得絲絲入扣。

蘇月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橫亙在他們之間,她又一次問楊凱:「你最近出了甚麼事嗎?」

「沒有。」楊凱又一次否認道,但是蘇月看見他眼睛裡有一絲遊離。

楊凱將蘇月的手放在唇邊親吻道:「月月,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他將蘇月的手攥得很緊。

蘇月點點頭說:「嗯。」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凱文,我們以前說過三十歲結婚的……

楊凱一時沒有回應,過了一會,他忽然問道:「月月,你說結婚的意義是甚麼?」

「為了人生更加完美,為了有個家。」蘇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楊凱笑了起來,他愛撫地摸了摸蘇月的頭髮說:「真是一個文藝的回答。」隨即他岔開了話題:「你的頭髮真好啊,又黑又多又香。今天用的是甚麽香水?真好聞。」

Eternity,永恆。」

「這個牌子好,我們就要永恆。」楊凱又一次吻着蘇月說道。

他們隨意地聊着,春天的花香從窗櫺的縫隙裡漫了進來,芬芳靜謐。

 

2

翌日,蘇月到辦公室不久,柳敏的電話就來了。

「昨天怎麼樣?楊凱跟你求婚了嗎?」她的聲音透着興奮。

「沒有。」蘇月說道,她把昨天的生日宴簡單地跟柳敏描述了一遍,說到首飾盒裡是項鍊不是戒指的時候,語氣中依然有着淡淡的失望。

「這是為甚麼呢?」柳敏疑惑地說:「我在網上看到過一篇文章,男人不想結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不想負責,二是覺得對方不夠成為自己的妻子。照理說你們感情那麼好,楊凱人看上去也挺踏實的,不應該啊……

蘇月無語,她也不知道為甚麼,而且她每次提及結婚的事,楊凱就會岔開話題。

「主要是你三十了,該是生孩子的年齡了,再拖下去對於生育不利。」柳敏接着又說。

蘇月又何嘗不知道這些。

柳敏的語氣突然變得歡快起來:「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懷孕了,準備生二胎。」

「恭喜啊,你真是太圓滿了!」蘇月真心地說道。

蘇月和柳敏是中學同學,那時蘇月是學霸,考上了重點大學,柳敏成績平平,高考名落孫山,只得上了護校。柳敏在讀護校期間,認識了她現在的丈夫鍾林,鍾林比她大四歲,當時正在準備出國讀博。不久他們就結婚了,柳敏跟着鍾林一起來到美國,她在美國又修了護士執照。如今鍾林在大學做終身教授,柳敏在醫院做註冊護士,一個孩子已經四歲,另一個又即將來臨,當真是人生贏家。

「我忽然有個主意,你聽聽怎麼樣?」柳敏說道。

蘇月洗耳恭聽。

「我把我的驗孕棒給你,你跟楊凱說你懷孕了,看看他是甚麼反應?這樣你就可以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總比這麼一直拖着為好。」

蘇月想了想,大概就是兩種反應:一是我們結婚吧,二是你去打掉吧。如果是第一種,那麼至少說明楊凱並不是不想負責任,如果是第二種,那麼要知道他的理由。可是,這樣試探合適嗎?蘇月十分猶豫。

「就試試他的反應,其後馬上告訴他真相就行了,別太當回事,當個玩笑好了。你不是說他最近有些奇奇怪怪,問他又說沒事,看看能不能問出真正原因。」

蘇月沉吟半晌,最後點點頭說:「好吧,我試試,至少可以知道凱文最近到底在想甚麼。」她一直很納悶楊凱最近的變化。

週六的上午,春光明媚。蘇月先到柳敏家取了驗孕棒,接着給楊凱發了短信:「今天有重要的事跟你說。」她驅車來到了楊凱的家裡,一棟三居室二衛半的連棟屋,乾淨明亮。楊凱正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整理他的攝影作品,看見蘇月進來,便招呼她說:「蘇畫家,幫我看看這兩張哪張更好?我們攝影協會要辦一個網路展覽。」

蘇月在楊凱的邊上坐下來說道:「你們攝影協會活動真多。」楊凱參加的是本地華人組織的業餘攝影協會,他們經常有聚餐、主題活動。蘇月曾經跟楊凱一起去公園拍鳥。

楊凱給她看他一直在糾結的兩幅作品:一幅是兩隻憨態可掬的小鳥相對棲息,鳥嘴微張,四目相對,另一幅是一隻鵝媽媽後面跟了一串毛茸茸的小鵝在水中嬉戲,鵝爸爸在後面守護,一家子其樂融融。蘇月說:「兩張都很好啊,一張是相愛的一對,一張是有愛的一家……還是鵝這張吧,更溫暖。」

「好,聽你的!」楊凱乾脆地說道。他轉過頭來,問蘇月:「你說有重要的事,甚麼事啊?」

蘇月沉吟了一會,她拿過包包,從裡面拿出驗孕棒,放在沙發上說:「這是我今天早晨在家裡驗的。」

驗孕棒上兩道醒目的紅槓。

「這是甚麼意思?」楊凱不解地問。

蘇月給楊凱看說明書,兩道紅槓就是懷孕,也就是說,她懷孕了。

「這個準嗎?」楊凱懷疑地問道。

「很準,我已經驗過兩次了,我非常肯定,我懷孕了!」蘇月神色非常肯定地說道,她接着又問:「我懷孕了,你高興嗎?」

楊凱的臉變得煞白,他又一次問道:「你確定?」

蘇月堅定地點了點頭,她想做戲就要做全套,就又添油加醋地說:「我不能更確定了,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來例假了。」其實她不久前來過例假,但是她例假一般四天就結束了,這次正好在工作日,楊凱並不知道。

「你怎麼會懷孕?」楊凱的兩道濃眉擰在了一起。

「我已經停用避孕藥半年了。」自從蘇月有了結婚的想法,她就不再吃避孕藥了。

楊凱又一次看着蘇月,臉上有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彷彿蘇月一下成了陌生人。

「我去下衛生間。」楊凱說着匆匆地走進衛生間,將門反鎖了。他在裡面足足呆了十分種,這十分鐘對於蘇月來說也是十分的煎熬,她想為甚麼楊凱聽見自己懷孕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是他根本不打算跟自己結婚,或者是他有家族遺傳病不能有小孩?想到後面一點她忽然有點害怕起來。

楊凱終於從衛生間出來了,他出來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蘇月的心直往下沉。這是她下的一個賭注,賭楊凱會說我們結婚吧還是你去流掉吧,她看着楊凱陰鬱的臉,覺得他一定是選擇後者。

楊凱開口了,說的卻是:「我們分手吧!」

宛如晴天霹靂,蘇月怎麼也沒想到楊凱會是這個反應,她脫口而出:「為甚麼?!」

「你心知肚明。」楊凱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他簡單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把話說明白點!」蘇月氣憤地說道。前兩天這個人還對她海誓山盟說要永遠在一起,今天一下就翻臉無情說分手。

「沒必要了,給大家都留點面子的好。」楊凱依舊是不想多說,眼神卻是冷得可怕。蘇月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楊凱,她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冷戾絕情的人。

「我懷孕了,你不光不想負責任,而且因此想分手,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蘇月憤憤然地質問道。

「我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楊凱毫不客氣地回擊道。

「我怎麼啦?我是女人我會懷孕,我怎麼啦?」蘇月氣得大叫大嚷起來。

楊凱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嫌惡的眼光看了蘇月一眼說道:「我不想再看見你了,你把東西收拾一下就走吧。我出去,你一個人慢慢收拾。我晚上回來時,希望你已經不在這兒了。」

蘇月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也沒想到楊凱會有這樣冷酷無情的一面,那個她認識的溫柔多情、體貼入微的楊凱去哪了?楊凱臉色蒼白陰戾,拿着車鑰匙大步走了出去,門「呯」地在他後面重重地關上了。

淚水從蘇月的臉上奔湧而下。

「為甚麼,為甚麼啊?!」她一個人嚎啕大哭了起來。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哭累了,就一個人木然地坐在沙發上。她想楊凱對於自己懷孕竟是這樣的態度,無論如何兩個人也是完了!這個地方她也是永遠不想再來了!她開始收拾東西,她在楊凱這兒的東西也不多,幾件換洗的衣服。可是想到自己那麼投入地愛了三年,竟是這樣的下場,她忍不住又哭得泣不成聲。

她給柳敏打了個電話,柳敏一聽也是驚訝得不行,一直說沒想到楊凱是這樣的人。她見過楊凱幾次,印象中溫柔陽光的男子,怎麼會一下就這麼翻臉無情?男人如此善變絕非良配。

柳敏作為旁觀者,畢竟比蘇月要冷靜一些,她想了想就對蘇月說:「顯然他就沒打算跟你建立家庭,這種人趁早分開了是好事!」她接着又特別不平地說:「要是離婚了還能分一半財產,現在這樣真是白白浪費了三年青春!你看到甚麼好東西就拿了,不要太便宜了這個渣男!」

蘇月就又在楊凱家翻了翻,看見抽屜裡有她送給楊凱的手錶,那是兩年前她花了三百多美金買的,那時她剛剛工作也沒甚麼錢,她還從未為自己花過這麼多錢,她生氣地把手錶放進了自己的包裡。她在衣帽間的玻璃櫃子裡看見他們定情的藍色棒球帽,她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她順手又拿走了兩幅畫,那是她跟楊凱逛畫展時她挑的畫。一幅是沉靜的白衣少女,楊凱說氣質像她,但她更有韻味。一幅是佔據整個畫面的色彩豐富濃郁的花朵,有種打動她的熱烈的美。蘇月想起以前逛畫展的甜蜜,淚水又嘩嘩地落了下來。

蘇月最後走的時候,把房門鑰匙扔在了地上。她也是自尊清高的人,第一次被人這麼趕了出來,還是她傾心相愛之人,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回家的路上淚水止不住地從臉上滑落。

雖然是第二次戀愛分手,但是蘇月這次是傷得最深、最徹底的一次,她是如此毫無保留地投入到這場愛情中去,她愛得如此真誠、如此堅定,沒想到她以為的天作之合、永恆愛情就這麼結束了,結束得如此迅速,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內一切都完了,甚麼也沒有留下,而且還結束得如此難堪!她的心痛得鮮血淋灕,萬劫不復!

蘇月很快就發現,她真是甚麼也沒有留下,楊凱拉黑了她所有的社交媒體,他把蘇月完全與他的世界隔絕了。

我真是瞎了眼,楊凱居然是這麼變態的渣男!蘇月一遍遍地罵楊凱,罵自己,最後她罵累了,沉默了,麻木了。她在家休息了三天,就回去上班了,她需要生存,她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哀憐自己愛過的心。但是她再也不一樣了,她變得心灰意冷,彷彿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心人,每天的日子如同行屍走肉。

柳敏有時來看她,只是所有安慰的話都是如此蒼白。蘇月眼神空洞,她說她再也不會相信愛情了。柳敏順着她說,就是,找個善良可靠的過日子就是了。

 

3

時間是醫治一切的良藥。生活要繼續,人需要不斷調整自己。兩個月後,蘇月的情緒漸漸穩定,雖然依舊無精打采,但也不會動不動就泫然欲淚了。

初夏的週末,柳敏又請蘇月到家裡吃飯。這些日子,蘇月和柳敏約飯的次數急劇上升。以前蘇月忙着跟楊凱談戀愛,只有工作日跟柳敏午餐,或者偶爾過年過節時大家聚餐。現在柳敏為了安撫蘇月的情緒,也是一直盡心盡力。蘇月知道,如果沒有柳敏,她會更加難過這個坎的。

這次蘇月在柳敏的家裡,看見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鍾林介紹說這是梁坤,他工作中認識的一位同事,一位在政府工作的科學家。梁坤看着比大家年長些,中等身材,微胖,戴一副黑色眼鏡,笑起來一臉憨厚,但不笑的時候又看上去很有主見。雖然柳敏事先並沒有跟蘇月提起要給她介紹男友,但是蘇月一到那兒就明白了。

蘇月並沒有心情相親,但是柳敏說她不能這樣一直消沉,忘掉上一段戀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蘇月說我再也不會愛了。柳敏說那就只是處對象,不是談戀愛。蘇月聽見處對象這種說法,倒是難得地笑了一下。

梁坤看見蘇月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蘇月身材高挑,容顏秀麗,比起柳敏更為出色,更難得的是蘇月有一種文藝的書卷氣,看上去氣質優雅出眾。蘇月看見梁坤就想起柳敏說的處對象的說法,抿嘴樂了一下。梁坤看見蘇月對自己笑了,大受鼓舞,一直對蘇月大獻殷勤。他一會給蘇月遞水,一會把水果盤放到她跟前,雖然顯得有些笨拙,但並不令人反感。

蘇月到廚房去給柳敏幫忙。柳敏已經懷孕將近四個月了,有點顯懷。蘇月說:「你這懷着孕還張羅這種事。我本以為就是吃頓便飯,沒想到你是為我相親組的飯局,多幸苦啊。」

柳敏說:「大多是保姆已經準備好的了,像醬鴨、醬肉之類的,我蒸一蒸就可以了。鍾林又出去買了壽司和雞尾蝦,我就做兩個簡單蔬菜。」柳敏又小聲地跟蘇月說:「怕說了相親你不來,現在這樣比較自然,反正願不願意交往隨你的便。」

蘇月沒有說話。她幫着柳敏整理豆角。

「有一件事要先告訴你。梁坤結過婚,但是離婚沒孩子。他三十五了,沒有經歷反而不正常吧。」柳敏繼續跟蘇月說悄悄話。

「是嗎?為甚麼離婚?」蘇月兩道秀眉警覺地豎了起來。

「他跟他前妻是網絡交友軟體認識的,他前妻只是想利用他到美國獲取身份,身份一拿到就離開他了,也是個受過傷的人。」

蘇月聽了沒有作聲,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對於梁坤有種同情。

吃飯的時候,鍾林讚揚梁坤是個優秀的科學家,他們在羅馬開會時認識的,公務員的工作也是很讓人羨慕。

梁坤說,其實他最初也是想找終身教授職位的,沒找到才去做公務員的。

蘇月聽了,覺得這個梁坤倒也是誠實之人。

這頓飯之後,梁坤就開始約會蘇月。第一次約會是週六上午的早餐,在一個叫半畝園的中餐館,有豆漿、燒餅、油條。蘇月想起楊凱約她總是咖啡館、法國餐廳、畫展、電影院。這兩個人真是截然不同。不過想到楊凱,她的心裡又隱隱作痛。

倘若在從前,蘇月絕對不會給梁坤這樣的人機會。梁坤是做科研的,生活單調,興趣狹窄,不知道張愛玲,也不知道莫奈。他真是個非常普通的男人,各方面都平平無奇,他對於蘇月完全沒有任何吸引力。但是經歷了楊凱之後,蘇月現在的想法完全變了。她根本不再在乎自己是否有感覺、是否喜歡這個人,她只要求這個人不討厭,長相不難看,是個負責任的、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就行。至於是否知道張愛玲和莫奈,對於生活也實在沒有任何影響。

梁坤第一次摟住蘇月的時候,蘇月並不排斥,梁坤的肩頭很厚實,她把頭靠在梁坤的肩上,甚至覺得很舒服,她實在太累了。但是當梁坤吻她的時候,她本能地閉上嘴唇,梁坤也沒有強迫她,只是輕輕地觸碰了她的嘴唇。

盛夏的時候,梁坤帶蘇月去了他的家。他有一個大院子的獨立屋,他領着蘇月參觀了他的房子,四卧兩衛半,前廳和客廳都是通頂式的,氣派明亮,大落地窗,陽光從半開的百葉窗中投下一格格的柔和的光影。通向後院有一個大陽台,從陽台走下,來到梁坤最驕傲的地方,他開闢的菜園。他如數家珍地給蘇月看菜園裡的瓜果蔬菜,西紅柿、黃瓜、絲瓜、豌豆、茄子、玉米、藍莓、櫻桃等等,生機勃勃,盎然喜人。

「我業餘時間就喜歡擺弄這些,自家種的,新鮮,安全。」梁坤說道,他又跟蘇月說:「喜歡吃甚麼水果,自己摘。」

這天梁坤用自家種的蔬菜,做了拍黃瓜、鹹肉豌豆、炒茄子、排骨絲瓜湯,雖然都是簡單家常菜,但因為是自家地裡新鮮摘的,鮮嫩無比。晚上,蘇月躺在陽台的籐椅上,繁星點點,涼風習習,青草和瓜果的清香抹過臉頰,她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從這天開始,蘇月和梁坤的關係突飛猛進,他們相識半年後,梁坤就求婚了。梁坤說:「我也不會虛頭八腦的,但是你嫁給我,我會盡我的能力給你一份安定的生活。」

蘇月點頭答應了。她已經不再希冀愛情,那麼安全感就是她想要的。

他們在美國沒甚麼親戚,兩個人也都不想操辦婚事,便去了郵輪旅行結婚。旅行回來之後,蘇月搬入了梁坤的大房子,梁坤還把蘇月的名字加到了房產證上。蘇月正式成為梁太太。

梁坤總的來說,是個好人。若是以前,梁坤這樣的男人只會讓蘇月發張好人卡打發了事,現在蘇月要學着接受這樣的梁坤。一個人的優點和缺點時常是連在一起的,比如梁坤固執,念舊,不太容易接受新事物,從好的方面說是有安全感,不會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從另一方面來說,生活難免枯燥,一成不變,除了種菜,他似乎也沒有其它興趣愛好。不過對於曾經在愛情中遍體鱗傷的蘇月來說,雖然偶爾也會想念跟楊凱在一起靈犀相通、你儂我儂的快樂和浪漫,但是那種想念隨之而來的就是錐心刺骨的痛楚,她覺得眼下這般枯燥但平靜的生活也是很不錯了。雖然沒有驚喜,但也沒有驚嚇。

 

4

蘇月三十一歲生日的時候,恰好是週末,梁坤帶她上一家叫天香樓的中餐館吃飯,依舊是靠窗的座位。她在絳紅色的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習慣性地看了一下窗外,東邊的月亮已經升起,淡淡的、薄薄的,掛在樹梢之間。

梁坤坐在她對面,平平淡淡的臉,笑起來帶着憨厚。他讓蘇月點菜,他自己點了一個椒鹽排骨。蘇月點了炸串、清蒸龍脷、清炒豆苗。梁坤又為蘇月點了一碗牛撈麵,他說生日要吃長壽麵。

沒有電子賀卡,沒有玫瑰花,也沒有項鍊,不過,蘇月手上的一枚鑽戒已經戴了四個月了。

吃甜品的時候,梁坤要了一片水果蛋糕。他說:「生日不能沒有蛋糕,但我也不愛吃甜食,就要一片吧。」梁坤又要了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說:「許個願吧。」

蘇月忽然想起去年許的願,她希望三十歲結婚,果然她的願望是滿足了,只是物是人非,當時心儀之人卻並非今日所嫁之人!她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濕潤起來。她掩飾地說:「我去下洗手間。」

餐館很大,也算雅緻,洗手間在外面的走廊裡,她穿堂而過。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看見走廊裡有個男人正在望着她,高高的個子,狹長的眼睛。她的心急劇地跳了起來。那個人走了過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好巧啊。生日快樂!」

眼淚控制不住地從蘇月的臉上落了下來。

那個人頓了頓,眼光滑過蘇月手上的戒指,又說了一句:「你的身材恢復得不錯,跟以前一模一樣。」

蘇月拭去眼角的淚,抬起眼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也跟以前一模一樣,但是眼睛裡卻多了幾分遊戲人間的不羈。蘇月從楊凱這句話裡,意識到他還以為自己剛生了孩子,想到當時因為說懷孕了他曾經的惡劣態度,她冷冷地說道:「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會生下你的孩子?做夢去吧!當時跟你說懷孕都是假的,懷孕的是柳敏,我們不過想試探一下你而已!沒想到試出來你竟是如此無恥的渣男!人渣!」

蘇月當時被楊凱的分手一下砸懵了,都沒有來得及罵他,如今終於當着他的面罵了出來,心裡一下舒暢多了。

楊凱聞言,卻是一副如雷擊中、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嘴裡喃喃道:「你懷孕是假的?那麼為甚麼這麼快結婚了?」

「世界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哪裡都像你這麼遊戲人生不負責任的!」蘇月甩下一句話,就走回餐廳,梁坤還在等着她。

「怎麼去衛生間去了那麼久?」他顯然等得有點着急了。

「哦,我肚子不太舒服。」

「那得喝點熱水。」梁坤說着,招呼侍者拿杯熱水,他又關切地說:「蛋糕吃點意思一下,吃不下我幫你吃。」

「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浪費不好。」

蘇月吃了兩小口蛋糕,就停下了。梁坤接過去吃了起來。蘇月轉過臉去看着窗外,月亮已經升到中天,光華燦爛。她從窗玻璃的反光中看着楊凱一直呆呆地望着她。他坐在店堂後面的一張大圓桌上,同桌的有幾個她見過,是他的攝友。蘇月想起楊凱說過他們攝影協會經常在天香樓聚餐。

楊凱逼人的目光讓蘇月有些不自在,她攏了下耳際的髮絲,看見梁坤快吃完了,便說:「我們回家吧。」

第二天,蘇月上班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陌生的號碼,驚訝地發覺竟是楊凱。

「你出來一下好不好?我在你公司邊上的咖啡館,我有事要跟你解釋。」

「我們之間還有甚麼可說的?」蘇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個人忘卻,她不想再沉湎舊事。昨天的意外見面,已經使得她心神不寧了。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向你解釋,我覺得這對你我都好。」蘇月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楊凱為甚麼那天反應那麼大、態度那麼不可理喻,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她也想知道一個答案。

蘇月走進久違的咖啡館,自從跟楊凱分手後她就沒有再來過。熟悉的咖啡濃郁的香味,熟悉的靠窗的灰色的沙發,熟悉的優雅而修長的身影,她和楊凱曾經無數次在這兒約會。

她坐了下來,發覺楊凱已經為她買好她喜歡的卡布奇諾。他的眼圈發黑,臉色憔悴,眼神雖然憂傷,卻比昨日清澈。

他聲音沙啞地開始說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的事。雖然我也希望你不要跟任何其他人說,但是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是我欠你的。」

蘇月好奇地看着他,眼神清亮。楊凱彷彿被蘇月的眼神灼了一下,他閉了一下眼,神色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接着說道:「我本來打算在你三十歲生日向你求婚的,可是就在你生日前兩個月的時候,我偶然發覺自己有不育症。醫生說不影響性生活但不能生孩子。當醫生告訴我的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我不知怎樣向你啟齒,我不知你會不會介意,我不想失去你。我問你結婚的意義的時候,我想知道孩子對你有多重要,可是你給了我一個很文藝的回答。那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很煎熬,神經極為緊張,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極力控制,一個人的時候快要發狂。當你跟我說你懷孕的時候,我整個人立刻崩潰了!我不明白我以為很相愛的人怎麼可以跟別人有了孩子!我完全受不了了!所以那天我對你態度極其惡劣,對不起。」

蘇月驚訝地張大了嘴,呆若木雞,跟楊凱昨天如雷擊中的模樣一樣。原來背後是這樣的故事,她心中所有的恨剎那間土崩瓦解,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跟你分手後的一個月我的日子過得昏天黑地。我請了半個月的假期,躲在自己的家裡,我把電話號碼全換了,我過着與世隔絕、混混沌沌的生活。我想不明白我以為真心相愛的姑娘為甚麼會出軌,我又為自己的病自卑難過,生活在我的眼裡一片灰暗。」

蘇月想到她那段也是不堪回首,被傷害的痛苦和被拋棄的恥辱交織在一起每時每刻都在噬咬她的心,沒想到楊凱跟她承受的是一樣的折磨。

「兩個月後,我終於情緒穩定下來。我漸漸回復正常工作,也開始去看病,直面自己的隱疾。後來找到一個醫生,他說可以手術治療。四個月前我做了手術,醫生說在好轉。我也是不久前才開始恢復社交活動,沒想到在餐館就巧遇到你。」

楊凱說到這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蘇月也終於完全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四個月前,正是她結婚的時候。她跟楊凱連傷痛和癒合的時間線都這麼一致。

楊凱接着又嘆息道:「我身體的病在好轉,心裡的病卻沒有,我再也無法相信愛情,也無法相信女人。我變得玩世不恭,逢場作戲,我真的變成了你口裡的渣男了。」

蘇月也嘆道:「我又何嘗不是,經過這件事,受傷至深,再也無法相信愛情。」

經過這件事,兩個人都不再相信愛情,只是男人選擇了自我放縱,女人選擇了嫁給安穩。

楊凱望進蘇月的眸子,忽然問道:「假如我那時把實情告訴你,我會失去你嗎?」

蘇月怔了一下,隨後淡淡地說:「沒有這個假如,不是嗎?」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告訴我,好嗎?」楊凱堅持道。

蘇月抬起頭,那雙曾經讓她沉醉的如星辰大海的眼睛,正無比殷切地看着她。楊凱依然對她有難以抗拒的影響力。她沉思片刻,便說道:「我想我會陪你去看病。現在科技這麽發達,真想要小孩還可以做試管嬰兒。這應該不是太大不了的事。」

楊凱的臉上有一種悲喜交集的神情,他長嘆一口氣說:「謝謝你,我真的很欣慰聽見你這麽說,說明我沒有看錯你,說明我們過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悲的是,因為我沒有跟你坦白,結果造成了一場無法挽回的誤會!」

「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原來那麼深的傷害,只是一場誤會……」蘇月也很感嘆。

這一場誤會,他們兩個都有錯,但都不是不可饒恕之錯,怪只怪命運太過殘忍,他們緣分太淺。

蘇月低下頭,喝了兩口卡布奇諾,甜甜的泡沫酥軟美妙,她想起了那首歌:「愛情像cappuccino,苦苦的美麗滋味,藏在我心頭久久……

楊凱的聲音似乎從遙遠處飄了過來:「我不甘心,真不甘心,月月,我們還有機會嗎?」

蘇月的眼光轉向窗外,春色正濃,桃紅杏白,一陣風來,落英繽紛。她轉了轉自己手上的戒指,答非所問地緩緩說道:「愛情就如春花,如此美麗,又如此脆弱。」

 


水影 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浙江大學碩士,美國物理和計算機碩士。旅居美國多年,作品發表於《彼岸》雜誌和《僑報》《世界日報》等,也有被收集在《北美女人叢書》《海外優秀短篇小說精選》《2019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選》和《2020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選》等。出版過長篇小說《迷惘的風》《漂泊的心》和《花落誰家》,以及中短篇小說集《秋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