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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任道:流浪未來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5月號總第449期

子欄目:創意寫作專輯

作者名:王任道

那是一種意識的嬗變,源自於另一種形式的苦難。

 

1

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眼前巨大的石碑上刻着歪歪曲曲的字體,我讓嚮導為我們翻譯,嚮導解釋道:「歡迎四方來客,來到此處美麗富饒的國度。」

但我不清楚這個國度目前的真實現狀,有關它的報道在網絡上漫天飛舞,真假信息都摻和其中,令人難以分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在數年戰爭中已經支離破碎,無數難民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如今,我將以聯合國人類文化遺產保護使者的名義前來運走這個國度最後一批文物。

將通行證給守邊人員查看後,我們一行人終於進入了這個被戰火籠罩多年的國度。陳舊的皮卡車疾速行使在荒原之上,留下一連串泥土的浪潮。我戴上墨鏡,目之所及盡是一片荒涼,遙遠可見一座雪山,天際有幾棵歪脖子樹在那裡頑強生長,附近則有幾個牧民在放羊,羊瘦得皮包骨頭,不住地咩咩叫,那飢餓顫抖的叫聲聽進耳朵裡,令我感到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路途時不時會遇到載着士兵的車輛,他們幾乎全副武裝站在車上。不知不覺我的煙癮又犯了,我從兜裡掏出一包煙,遞給車後座同行的夥伴們,他們擺擺手示意不抽,身旁的嚮導和他們態度亦然。我也不勉強,禮節到了就行,便自顧自抽起煙來。我將每根煙吸盡再丟進廢棄罐頭裡,心裡同時無聊的在數數,就這樣數到了第二十二根,目的地終於到了。

皮卡車行駛到雪山附近的城鎮,這裡距離市中心不遠,而在我眼裡這裡除了多幾棟低矮的樓房,其餘的景觀和剛來時見的別無二樣。下車時,一位瘦黑留着絡腮鬍子的老頭向我們走來,嚮導先行和老頭握手,我們一行見狀也紛紛和老頭握手,看來這老頭應該就是此國文物對接的總負責人了,事實也正是如此。老頭叫阿布漢津,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原先在這個國家的國家博物館工作過一段時間,後面因為戰火紛爭,不少人選擇收拾行囊出國逃難,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這裡留守上萬件文物。

「你不怕死嗎?」我說話向來不客氣,嚮導着意轉換語言問了阿布漢津,老頭卻笑而不語,但在他深邃的眼神裡,我意識到相對於生命,文物在他的心中分量不輕。

臨近傍晚,氣溫下降很快,在阿布漢津的建議下,我們一行人先在此處過夜,清點一下物資,明天再由阿布漢津帶我們去看文物現狀。

這裡夜晚也睡得不安穩,轟炸機在遠處平地上不斷投放炸彈,悶雷似的炸聲,伴隨大片烏雲襲來,不久暴雨傾盆而洩。因斷電而漆黑的房間裡,我在窗邊又抽了幾根煙,抽完煙,我轉身一看,發現早已躺下的夥伴們已經在黑暗中默默坐起,那一對對漆黑的眼睛在雷電的照射下映得濕亮,一張張蒼白的面孔則無不示意着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或許他們都深刻意識到,在踏入這個國度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死神如影隨形。

 

2

清晨,睡夢朦朧之際,我感到有一隻溫熱的手拍了拍我的臉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阿加莎,快起來,我們該過去乞食了。」我睜開惺忪的眼,原來是大姐在叫我。大姐叫醒我之後,又轉過身去叫睡在我身側的二姐,而另一邊三個弟弟還在熟睡中,他們還很小,白天另有工作,所以就不叫醒他們了。

我將手從濕熱的被褥裡抽出來,皮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時下意識囉嗦了一下,我只能忍着寒意快速穿好衣服,最後再蒙上一張粗糙的黑色面巾,只露出兩隻眼睛。臨走時,我看到身影單薄的母親已經醒來了,她正默默地在昏黑的房間裡注視着我們的離開。

出門時,我見到了遠處矗立着的大佛,我同兩位姐姐一樣將雙手合在胸前,祈禱今天乞食順利,這是從小到大都需要遵守的習俗。我們向神佛禱告,因為我們都相信神佛會可憐我們,終有一天會為我們提供食物和庇護。

前往饢店的路上並不平坦,昨夜剛下過大雨,路上泥濘不堪,一不小心,我的右腿就紥進了一個深坑裡,兩位姐姐見狀連忙趕至我身旁將我從泥坑裡拉起來,卻不想一輛車從身旁快速駛過,將雪大的泥點都濺到我們的身上,三個人瞬間都成了泥人,但我們並不在意這些,眼前緊要的事是盡快走到饢店旁佔個好位置。

此時饢店早早就開張了,遠遠的,我就聞到了裡面烤出來的麵包香,還沒吃早餐的肚子感受到食物的香味接連咕咕響起來,但我們沒有辦法。我們身上沒有錢,無法買到一個饢,這裡也規定着女性不能工作,鐵一般的戒律,若是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條,因此我們只能跪在饢店旁乞求路過買饢的好心人能夠施捨給我們一些食物。我們跪在濕冷的土地上,無助地看着過往的每個人。

可直到膝蓋跪得麻木,依舊沒有人多看我們一眼,眼看太陽從地平線升至當空,氣溫也迅速升高,我因為太餓而頭暈眼花起來,二姐注意到我的異常,便將隨身帶的水餵給我喝,我喝了幾口,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終於,有位行人看見我們的困境,他遞給了我們三個饢,我們連聲感謝,心中竊喜終於可以回家了。

為防饢被搶,大姐將三個饢緊緊裹在懷裡不讓別人看見。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天快黑了,大佛慈悲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像在悲憫地注視着地面上路過的行人。當經過一處墳場時,我驚訝的發現不遠處的廢墟裡居然長有一棵石榴樹!看到上面結滿了紅色的石榴,我警惕地望了下附近人員走動的情況,確認附近沒有士兵後就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石榴樹下,撿起地上的石頭便瘋狂砸向樹枝,我在得到「戰利品」後就迅速追趕至姐姐們身旁,抱在懷裡的是四顆火紅碩大的石榴。

夜晚,當母親看到那三個饢和四顆石榴時,不知為何流下了眼淚,她瘦弱的臉龐掩藏在面巾底下,淚光在暗中發出心碎的光。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堅強的母親在面前哭泣,哪怕曾經收聽到父親死在戰場的消息時她都堅強的止住淚水。後面她告訴我們是因為感到幸福而哭泣,幸福是甚麼?我問母親。母親卻說此時此刻就是幸福,我不理解,我的兩位姐姐和三個弟弟都不理解。我在想,倘若此刻流淚算幸福的話,那我們幾乎每天都很幸福。

 

3

我們的艦隊已經在星際間流浪了五億三千六百五十一萬年。

每當艦隊在行星上採集好臨時資源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時,我總會向後方遙望那一望無際的星海。

漆黑的宇宙背景上,巨大璀璨的星雲成為它最美麗的幕布,而那些星星點點的星球,在流逝的時間中不過是綻放的星火,像極了小時候我曾玩過的小型模擬黑洞邊緣中不停旋轉泯滅的塵埃。在歷史課中,我們的艦隊顯示為母星最大的星際探索艦隊,可在浩瀚的宇宙圖景中不過滄海一粟。

但我們原本不必流浪,在流浪時代尚未到來之前,艦隊初代人在短暫的艦行結束後都會回到母星休息或者補充艦隊能量,但當時母星內戰頻發,變故也由此開始。據歷史資料記載,當時母星上的極個別勢力為了獲得太空戰略優勢,不顧多國反對在距離母星不遠處的太空進行了反物質空間武器的研發,某次試驗失敗之後,一時間世界天翻地覆。眨眼之間,整個空間站便瞬間吞沒在了比夜色更漆黑的時空裂縫之中,連帶着母星和附近航行的艦隊也被吸入其中,至此艦隊和母星徹底失去了聯繫。後根據系統中樞回饋,受時空裂縫影響,艦隊恢復信號時,距離太陽系原位置已過了六千萬光年,遙遠的距離令艦隊初代人在經過集體決議後決定不再回頭。

如今我是艦隊上出生的第五千六百三十九萬代人,若算上冬眠的時間,我已經快接近六萬歲了。在我三十五歲那年,通過艦隊極其嚴格的選拔之後,我成為了艦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艦長,我深知接任艦長職責意味着艦隊下一步的生死存亡全部繫於我的判斷,因此任職以來我的精神一直處於高度集中的狀態。任職期間,我曾帶領艦隊隊員找到過幾顆宜居行星,有部分人不想隨同艦隊繼續流浪,於是選擇了留在那裡生活,我也因此同我的父母、愛人告別,雖然萬般不捨,但我有着自己的任務和使命,艦長在,艦隊在,鐵一般的共識絕不允許我私自推卸責任。思及此,我下意識摩挲着戴在手腕上的小型佛像,這是五萬年前愛人送給我的告別禮物,我記得臨走前她將這顆小小的納米材質的佛像塞進我的掌心裡並囑咐道:「穿成手鏈,好好帶着它吧,它會為你帶來美好的祝福。」很奇怪,上萬年的歲月早已讓我忘記了她的容顏和其他記憶,但她的這句話卻一直牢牢紥根於我的腦海之中。我雖不信神佛,卻也願在兇險的航行中留着一個期翼,索性就一直戴着它。

我移步至中央大廳,看到無數艦隊工作人員們為了接下來的航行奔走忙碌的模樣,開始考慮艦隊未來的下一個目的地。我將自己連入了系統中樞,這裡有着近五億年來所能整理到的宇宙星際模型。我在無數星球中巡視,排除距離過遠和黑洞干擾的因素後,我最終選定了M768C2行星,那裡大概率會擁有着適合人類移居的環境。選擇目的地之後,我下意識看向母星的方向,那裡早已空空如也,系統卻依舊將母星模型放置於原處,彷彿她未曾離開過。但我清楚的知道,她已經連同整個太陽系徹底消失在了那裡。感知到我的意念,母星星球模型隨即移動到我的面前,她還是如此美麗,藍色的大海和綠色的地表在潔白的雲層下生意盎然,比所有看到的行星都更美麗,我輕嘆一聲,將它放回原位。

目標鎖定中……M768C2行星……開始檢查能源儲備情況……航行路線確定中……本次航行所需時間約為四千五百六十二年。

規劃好航程路線之後,我聽到了廣播大廳所傳來的相關播報聲,心裡祈禱着希望本次航行順利,我深吸一口氣,正式啟動了飛船。

 

4

一夜轟炸之後,我基本上沒有甚麼睡意,同行的夥伴也一夜未曾合眼,我沉默地靠在牀頭吸煙,煙霧繚繞中,能給我一種不真切的安全感。快速吃完簡陋的早餐之後,我們同文物對接人阿布漢津上車前往文物放置點,透過灰濛濛的玻璃車窗,這座城市的真實面貌也逐漸展露在我們面前。

和電視上所播放的畫面差不多,只見低矮的蓬房和灰黃的磚房交錯其間,風沙漫天,路上行人寥寥,間或有人即便在走動也一直低着頭。我問向坐在身旁的嚮導為何他們走路都低着頭,嚮導小心指了指附近巡邏的軍兵向我解釋道,當地普通人不能直視那些人,否則會被認為向軍方挑釁而遭槍決。聞言,我又抽起一根煙,大口吸入又緩慢吐出,任由痛苦在肺中發酵。

前面出現鐵柱圍欄,幾名健碩的士兵扛着槍向我們走來,阿布漢津連忙下車,從口袋裡掏出證件和他們交涉,又拿了幾張鈔票塞給他們,幾名士兵遲疑着一直看着車裡的我們,錢沒拿,也不放我們走,一時氣氛僵持不下。有名士兵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過電話,有人在那邊跟他交涉,他的眉頭在接過電話後鬆了下來,便爽快地放路讓我們過去。他承諾這條路今後會對我們一路開放,嚮導這樣對我說。我點點頭,也沒多問,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後面汽車停在了一處小旅館前,旅館老闆出來迎接我們,阿布漢津在跟他小聲交流。

他們在交流暗號,嚮導提醒了一句。不一會兒,旅館老闆帶我們走進店內,來到後門雜物堆積的地方時,他示意我們上去幫忙將雜物搬到一邊,我們一起上陣,不久雜物清理乾淨了,暴露出地上藏着的隱形大門。

我們後邊沿着漆黑幽深的樓梯下去,待下地落定,四周亮起了燈。「天……」有人發出驚呼聲,我亦被眼前場景所震撼。借着白熾燈刺眼的光芒,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這個地下洞穴中,數以萬計的文物幾乎堆滿了整個空間。在無數文物當中,其中最耀眼的,當屬那座被攔腰截斷分成了兩份的巨型佛像。佛像面部線條流暢柔美,唇邊掛着慈悲的笑意,以珠寶鑲嵌着的瞳珠在燈光照射中熠熠生輝,卻因整座佛像被截斷的緣故,配合着不完整的下半身,似詭異的哭狀。我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人類的瑰寶,同時也是這個國度歷史最悠久也最大的佛像,曾經被數萬人瞻仰的大佛。

可是,大佛不是在八十年前的內戰中被轟炸得連渣也沒留下了麼?我讓嚮導問阿布漢津怎麼回事,嚮導回覆道,八十年前的內戰確實炸毀了大佛一部分,但在叛軍暫時撤離之後,執政黨要求重新修復佛像,工匠們不分晝夜地工作,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才得以修復好佛像,但不久叛軍再度襲來,為了保護佛像和諸多文物,執政黨秘密將所有文物都轉移到了這個地方,原本等時局穩定就讓文物再度現世,可如今……

最後的話嚮導默而不語,我內心瞭然,就不執著於刨根究底。今後幾天,我和同伴們對洞裡的所有文物進行拍照和信息標記,我計算着一週之後便可陸續將文物搬運出去,估計三個月後所有文物都可以搬運出境。

我每日監督施工隊員將文物打包搬運上車,一天夜裡,阿布漢津再次來到帳篷內,他問我,這些文物究竟能不能得到妥當安置,這已經是他在這個月第三次盤問我了。這段時間的駐留已經讓我學會了當地基礎的語言,因此我耐心回覆道,放置文物的地方將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度都安全,那裡是聯合國耗費鉅資在一處地質相對穩定的地上所搭建的世界博物館,它擁有着世界上最先進的文物保護技術和最佳的保存環境,同時也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受到全人類的保護,屆時任何國家都不得染指其中任意一件文物,這對於正在飽受苦難和損毀的文物而言是最好的安置處。說着說着,我突然發現老頭哭了,渾濁的淚水從其褶皺似的皮膚蜿蜒流下,最後織成碎心的瀑布。

他哽咽着說,從今以後,這個國家只有破碎的文物存留,上千年的璀璨文明將在戰火之中遺忘,而他將在兩個月後連同這個國家徹底消失。我嘆了口氣,為他的命運連同這個國度的命運感到深切的悲哀,因為據軍情報告,三個月後,叛軍將聚集所有火力攻陷這座城市,他們揚言要在廢墟之上建立一個新的國度。

 

5

「喬,外面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雙方又在大佛那裡起了衝突。」

深夜,喬推開門帶着一身寒意進門,我上前幫他把厚重的皮襖脫掉,邊脫邊低聲問道。瞭解到外面局勢依舊不是很好,我躺在牀上隱隱有些失眠。借着低矮茅屋鑽進的潔白月光,我靜靜注視着睡在屋裡的每個人。我的母親睡在最靠近牆邊的位置,歲月染白了她的頭髮,喻示着她已不再年輕。靠在我身邊右側的是三個兒女,其中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們還很小,瘦弱而營養不良的身體為了取暖而不得不靠得很近,而我的丈夫喬則緊挨在我身旁左側酣睡。八年前,他因瘸腿而離開了戰場,在曾經的石榴樹下,我和他定情終身。我本來有三個弟弟和兩位姐姐,但他們都已不在我身邊。大姐被外國人收養,二姐出嫁後死於難產,一屍兩命,而我的三個弟弟被政府召去參軍,至今下落不明。

每每思及此,洶湧的哀痛不由得從心底傾瀉而出,我閉上眼緊緊抱住蓋在身上的薄毯,不知過了多久,忽覺得身上冰涼一片,我用手擦拭了一下,竟流了一臉的淚水。自從成年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哭過了,哪怕厄運連連也未曾流淚,但我實在看不到未來在哪裡,也不明白這種磨難何時才能結束,而那棵記憶中曾為我帶來歡樂的石榴樹也早已被政府軍連根拔起丟進了火堆中。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裡,政府軍突然召集附近民眾前往「觀禮」。我自然知道所謂的「觀禮」指的是甚麼,一般都是政府軍將叛軍俘虜押在大廣場中央擊斃示眾,哪怕曾經被召集過也目睹過幾回槍決,但每想起被槍決而死的犯人在眼前真實地死亡,我的心裡仍不免感到悚然。但這次場景有些不同,不同的是廣場中央架起來的數十個巨型褐色十字架,十字架底部則疊滿了無數枯木,熏天的汽油味撲鼻而來。我下意識看向十字架頂部,這一看幾乎令我呼吸停窒,上面居然掛着數個鮮血淋灕赤裸的人!犯人濃稠黑紅的血液順着木頭特有的紋理質地流下來,蜿蜒成數道死亡的符號。我迅速將同我前來的孩子抱進懷裡,低聲說不要看。接着政府軍方代表上台。如諸位所見,他說,被鎖在十字架上的是整個國家的罪人,他們肆意踐踏着這片和平的土地,上面的罪犯還包括叛軍的副軍長,今天,我們將申張正義,處置他們!語畢,人群中響起喧嘩的歡呼浪潮。我死死盯着架上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孔和我們無比相近,甚至和政府軍方大多數面容也無比相近,暗示着我們至少擁有着共同的祖先。但代表語畢,一陣槍聲唰然響起,被駕起的俘虜們紛紛腦袋碎裂,血和裹着碎骨頭的腦漿濺到台下所有人的臉上,其中也包括我。一股熱流抑制不住流出鼻外,是刺紅的血。我無力地彎下腰,任由血滴落在骯髒的地面上,迷蒙視線之中,我看到滔天大火升騰而起,亮度照得人臉上發紅發狂,而一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血淋淋的眼珠子骨碌碌滾到了我的腳邊,當我視線同它漆黑的瞳孔對上時,無言的現實打擊了我――我們又一次圍觀了死亡。意識到這點,我不由控制地反胃,及歸家之後,我嘔吐不已並暈厥了兩天兩夜。

一天,我在院子裡舀水洗衣服,透過破敗的門戶,我看到遠方大佛的佛像依舊在那裡矗立,我可能永遠無法明白,為何它能在數千年的風吹雨淋中還能如此安然地俯視着地面上無數受苦受難的人們,從小到大,我們祈禱着它能為我們帶來幸福,而它卻視我們為螻蟻,至此我決定再不向它祈禱,因着無盡的祈禱只換回無盡的苦難,這決不是常人能承受住的重量。

突然一顆導彈從半空中飛過,我下意識望向湛藍天空中的那抹黑點,直到它落在不遠處,轟地一聲,震天動地,緊接着密密麻麻的炮彈開始在遠方轟炸。地面不斷傳來的震動預示着近在咫尺的危機,「阿加莎,快――收拾好東西,我們走!」丈夫大力推開門,他拉住我的手往屋裡走。我竭力控制住顫慄,冷靜快速地收拾好物品,我沒來得及問喬我們要逃到哪裡去,也無暇詢問更多不確定的未來,蒼白的語言在此刻顯得如此多餘。不到片刻,我們一家人就收拾好東西外出逃亡。前邊骯髒泥濘的道路上佈滿了許多逃亡的人,在逃亡的人海之中,我和我的愛人及親人們猶如脆弱的浮萍一般在深水中一同向前湧動。炮火聲不停在身後炸裂,那是政府軍和叛軍交戰的聲音。好在兩方軍隊暫時無暇顧及逃亡的人,我們跟隨眾人從熟悉的道路逃到了千米之外的荒地,此時黃昏悄然而至,身後爆炸聲逐漸消弭,我同孩子們累得癱倒在地,這時,遠處大佛處突然亮起一道極為絢麗的光芒,那道光芒甚至蓋住了夕陽璀璨的餘暉,「大佛沒了……」有人在驚呼。我愕然回頭,看到大佛那龐大的一半身軀在劇烈的爆炸衝擊中湮滅了,隨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很快充斥掉我的所有聽覺,直擊靈魂。我突然想起,那顆石榴樹之所以被砍,是為了火燒在戰火中死去的人們。

「我們向神佛祈禱,神佛會可憐我們。」

 

6

艦隊航行到三千兩百年時,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此時距離M768C2行星已經很近了,它所圍繞運轉的恆星體積非常大,在駕駛室內就能夠清楚的看到那顆恆星所傳來的光亮,同時借助空間望遠鏡,我能看到目標行星的外表呈現出美麗的藍色樣貌。當得知艦隊被時空裂縫攝入引力範圍之內時,我心下一沉,擔心的變故還是到來了,我看向手腕上戴着的納米佛像,心想真是越擔心甚麼就來甚麼。

情況緊急,我立即趕到控制室,幾位副艦長早已在室內等候,皆神色緊張地看着我。我望向中央熒幕,不由得呼出一口涼氣,時空裂縫的即時圖景真實的展現在我的面前:像是一隻巨大的橫貫在夜空中的眼睛,濃稠的黑成為它的底色,「眼眶」邊緣處則散發着肉眼可見的微弱紅光。我深知它的兇險,它幾乎毫無徵兆的出現,將周圍所有的物體都吞進去後,再把被吞入的物體從另外無數個不同的「出口」噴出來,被吞入物體的結局往往凶多吉少。該死,我在心裡忍不住暗罵幾聲。好在艦隊五億年來針對時空裂縫的引力研究沒有白費。通過查看引力分佈點的規模和動態,我分析出那道時空裂縫正處於穩定吸入的狀態,加上飛船上有相配備的反引力系統,我只要控制好飛船行駛的速度和偏移角度,就能順利帶領艦隊離開這裡。

我讓副艦長們準備好緊急預案並將即時情況播報整個大廳,後將自己接入系統中樞之中,在裡面不斷調整飛船偏離參數及飛船行駛的加速度,同時打開反引力裝置,將飛船逐漸駛離時空裂縫的引力攝入範圍之內,這個過程異常漫長而緊張,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我緊緊盯着系統介面,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就能離開時空裂縫了!飛船即將駛離時空裂縫之際,飛船後方突然傳來了劇烈震動感,像是物理攻擊,我心裡湧上了強烈的不詳預感,調開後方視鏡一看,星光映射下,畫面中出現了一隻深綠色並帶有羽翼的龐然大物!而怪物後方還有無數類似的怪物趕來――它們正在試圖阻止飛船離開,抑或拉着我們同歸於盡。我不由心生憤怒,無數個作戰方案從腦海裡否決又通過,最終我決定組織一支敢死隊前去清理掉這些怪物。就在我召集好戰士,調整好機械裝備即將離開飛船之際,有個孩子突然從擁擠的人群之中跑上來抱住了我所駕駛的機器人右腿,哭着說艦長不要走,待看清孩子的樣貌後,我心底一酸,原來是五年前我決意留下的一名基因缺陷的孩子。他在母體初成型時就已經檢測出了基因缺陷這個病症,這個病症會導致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極易受到病毒和細菌的感染,按照艦隊紀律,這樣的胎兒是不允許留下來的。這件事本該由初級法務機關審理決定,但在孩子母親的不斷申訴下,那份終止妊娠的提議書最終呈送到我面前,我思索片刻後否決了那份提議。我只有一個理由:任何在飛船上自然孕育中的生命,只要沒對艦隊構成嚴重威脅,我便無權剝奪其存活的權利。我微笑着用機械手指輕輕撥開孩子,再見,孩子們,請不要悲傷,若是能逃離這場災難,就替我們好好活下去吧……

戰場上,我用力砍斷了眼前怪物的一條手臂,又將它踢進附近的隕石亂流中,緊接着無數隻怪物飛湧而來,我和敢死隊的戰士們拚命拖着這些怪物,不讓它們靠近飛船分毫。眼看怪物們越來越多,加上隊員有部分戰死,即將力竭之際,我終於看到飛船底部紅光轉為藍光並逐漸飛遠,這示意着飛船已經成功避開了時空裂縫。我全身痠痛無比,笑着看向眼前猙獰的怪物,「同歸於盡吧。」我釋放出光網,將自己和無數隻怪物網在一起並順勢跌進隕石亂流之中,任由時空裂縫將我們扯入那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意識徹底消失之際,我安詳地閉上眼,坦然接受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所有命運。

 

7

運輸文物需要爭分奪秒,片刻都不能耽誤,如今大部分文物已經運送往世界博物館了,不久之後我們也將離開這裡。

口袋裡的煙早就吸完,近幾天因太忙就沒有買,好不容易抽個空出來吃個饢,我喊了幾位夥伴就一起出來了。街道和剛來時的場景差不多,人少,低矮的房子大都是空着的,在斷電的時候望進去都是黑乎乎的,令人得慌。路過街角饢店時,我意外地看到遠處破爛推車上坐着一對衣着破舊的父女,之所以肯定是父女是因為他們的面孔太像了,小女孩看起來年紀很小,緊挨在她父親身旁,兩人各自手握着一個小小的冰淇淋在慢慢舔舐,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溫情的氛圍與周遭貧瘠破爛的環境格格不入,但那一刻的幸福卻足夠令我動容,我悄悄移開目光,轉身去饢店買了一袋饢送給他們。

阿布漢津自我們過來搬運文物之後,會時不時往山頂的積雪處走去,我問他去那裡幹嘛,「祈禱。祈禱一切順利。」他問我想不想一起去,這時我才意識到眼前的老人是一位虔誠的宗教信徒,我欣然接受他的邀請,自從來到這裡後,除了休憩的小旅店和周圍街市,我還從未走到山頂,但能想到那裡有白雪覆蓋,能從上往下俯視山腳下所有城市。有幾個士兵從對面走來,他們認出了我們,故並未阻擋。行至半山腰時,湛藍的天空忽然烏雲密佈,隱隱有雷聲從無數翻滾的雲層裡閃現,如同幽靈一般。

「怎麼,你害怕了?」阿布漢津笑瞇瞇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回覆道都已經走到半山腰了,後悔也不下去。阿布漢津眸光微閃,我故意忽略掉他唇邊神秘的笑意,兩人繼續不疾不徐地在大風中向上行走,不久,意料之中的雨點砸了下來,伴隨着滾滾雷聲。我和阿布漢津急忙尋了個角落躲起來,我撫摸着身側已經陳舊但雕刻不失精緻的柱子,又抬頭看見熟悉的樓簷結構,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心底傳上來,我不由得問道,難道這裡是古王朝的宮殿?阿布漢津緩緩點了點頭,我心下一涼,因為按照目前所能感知到的比例,這座宮殿至少能籠罩半座山頭,而如今,我和一名當地人在其被灰土掩埋的樓簷一角躲避着雷雨,一時間竟無言以對。餘光中,阿布漢津依舊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僵硬姿勢,他一直看向遠處群山,目光中多了些我猜不透的情感,像是惋惜。雨過天青之後,阿布漢津對着一處嵌在牆中的小型佛像虔誠禱告:「請賜予這片土地永恆的和平。」

離開那天,我和同行的夥伴們紛紛跳上露天貨車,在滾滾飛沙之中和阿布漢津等人道別。我最後問阿布漢津要不要和我們走,阿布漢津保持着祈禱的手勢,微笑着對我們道了句珍重。身後司機在喊,我知道他留意已決,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白鴿徽章送給他,隨即上車離開了此地。車輛慢慢駛離這個城鎮,雪頂也逐漸消失在視線之間,天空中無端飛來了無數架轟炸機,皆不一而同地飛往雪山方向,規整的飛行排列醞釀着未知的危機,我瞬間明白這個國度即將迎來史無前例的浩劫。但我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我曾前往無數個國度進行過和平演講和難民救濟,卻屢屢遭遇挫折,直至散盡家財也無法避免阻止任何悲劇發生,無數人痛苦的哀嚎曾貫徹了我的所有深夜,我苦苦搜尋救贖無果,便踏上保護文物的旅程。我彷彿聽到了遠處傳來了槍擊爆炸聲,但我不能停下,我需要不停往前走,至少留住文明曾存在過的證據,這是我的使命,亦是漫長流浪旅程的歸宿。

 

8

逃亡第八天,我的二女兒突然在夜裡發起了高燒。

她的臉很紅很燙,全身起了大面積塊狀的紅斑,體溫很高,我抱着可憐的孩子有些驚慌失措,我的丈夫喬已經去尋找同為難民的土醫,這裡只有土醫才會治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不停望向帳篷外面,希望土醫盡快過來,懷裡的女兒也由嚎啕大哭變得安靜下來。我聽到有人過來了,一副蒼老瘦削的臉映入眼簾,來者是一位極蒼老極瘦的老婦人,她的身上掛着小木箱,我聞到了草藥的清香,再看到跟在其身後的丈夫,立刻明白是前來的土醫。「求您,善良的人,請救救我的孩子。」我將手臂環於胸前,向她致敬。土醫說需要看一下孩子的情況,我將孩子交給了她。她先從小木箱裡取出一支體溫計為孩子量體溫,又仔細觀察了孩子身上的斑痕,同時詢問着孩子最近的活動情況,土醫神色逐漸凝重起來,我心裡升騰起不祥的預感,小心翼翼地問土醫還有救治的希望嗎?土醫嘆了口氣,她說希望不大。悲痛席捲而來,我咬咬牙,希望她能開一些藥。土醫望了望我,最終從小木箱子拿出幾顆綠色的藥丸,「每天早中兩次,記得水服。」土醫囑咐道。我將藥丸收下,連聲感謝她的到來。

晨曦照耀之際,我讓二女兒先吃完乾糧,然後再餵她吃藥,水是喬大老遠跑過去取來的,這一夜我一直為女兒用沾水的毛巾降溫,所以幾乎無眠。母親拖着衰老的身體走過來,她看着躺在牀上的二女兒,眼裡滿是擔憂。餵完女兒藥後,我說:「一切都要看造化,若是上天將我女兒帶有,唯願下一世我倆不再續母女情分。」我又看看睡在薄毯的另一對兒女,如果有機會,多希望他們不再投生在這裡,和我們一起受着這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苦難,但他們既然已經來到了我身邊,我會讓他們活下去,拚命在這顛倒亂世裡活下去。

丈夫從外面回來,他告訴我們叛軍即將追上這批逃亡的難民,不出意外他們將殺死所有難民,而我們唯一的出路,是向東而行,越過國界去往新的國度避難。我聽完後馬上組織家人收拾好行李,此刻周圍難民所搭建的簡陋帳篷也一同撤下了,烏雲瞬間佈滿天空,我們隨着人流往東邊行走,此刻除了逃命再無其他目的。我將二女兒揹在背上,胸前揹着大挎包,雙手則緊緊牽着另外兩名孩子的手,母親和丈夫則緊緊尾隨身後,這時天空下起了夾帶着雨雪的冰雹,氣溫迅速降低,流亡的隊伍行走的速度反而逐漸加快。我明白發生了甚麼,因為槍擊聲開始從遠處傳來。但我們已經從原地快速走到了這座山下,繞過這座山,山後的平地就是鄰國的邊境……

我帶着孩子們快速地奔跑,淚水已經無法流盡,我忍着雨雪和大風颳嚎拚命地向山頂跑去,我的丈夫和母親已經和其他捨生的難民們在身後為婦孺們擋下了無數顆子彈,此時此刻……此時此刻……對,此時此刻!只有保命才能對得起他們的犧牲和付出,我讓孩子們不要往後看,一直往上跑,跑啊我的孩子們!終於跑到山頂,我看着眼前陡卻比較平滑的坡面,和後面即將追上來的叛軍,於是我將背上的二女兒解下來抱在懷裡,挎包丟開,我蹲下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溫和,我問他們,還記得小時候在草坡上玩的滑梯遊戲嗎?見他們點點頭,我笑着說,那就像小時候做好滾下去的姿勢,保護好頭部和頸部,誰先滾到底下就算誰贏。看到孩子們都乖乖做好了姿勢並滾下去,我將二女兒緊緊抱在懷裡護住她的頭部也滾了下去,我緊緊閉上眼,將所有痛覺和苦難的滋味都麻痹掉,在不斷翻滾的世界中央,唯有兒時那竊取的四顆紅色石榴在灰暗的記憶中熠熠生光。

 

9

我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卻真切得令我窒息。醒來時,救援隊趕到並救下我。當救援隊隊員們關心地詢問着我遇到了甚麼事情時,我苦笑着擦掉淚水,絕口不提被吸入時空裂縫中的遭遇,只將斷裂了的納米佛像緊緊握在掌心之中。因我深刻的意識到,若貿然將真相公之於眾,恐慌將壓倒一切。

當我重新回到艦隊中時,我先詢問救援隊負責人其他參戰戰士們的下落,負責人臉色凝重,表示在探測器可測範圍之內並沒有感知到其餘戰士們的特定信號,推測已遭遇不幸,同時報告着受這次災難影響,駛往M768C2行星的計劃將延遲五百年左右。我點點頭,不久後與犧牲戰士的家屬們進行會面並表達了深深的歉意。做好家屬安撫工作之後,我召集所有學科領域的人才並給他們下了一道戰略命題――證明引發時空裂縫的空間物理量指數公式。這道命題被後來的所有研究者們認定為難度系數最高的命題,無數學者前赴後繼,反覆運算,但始終未測定得規律的指數公式。我注意到,有位數理學者非常執著,一生都在研究着這個命題,最後他來到辦公室裡提出控訴。彼時他的雙鬢已經斑白面容已不再年輕,喘着粗氣帶着幾箱計算滿當的手稿紙就過來了。他向我吼道這個指數根本計算不出來,甚至質疑這個命題本身的真偽,「時空裂縫出現的偶然性太大,實際觀測到的資料太少,以現有的測量資料實在難以構築……」

「R學者,你掉進過時空裂縫之中嗎?」我平靜地打斷了他喋喋不休的置氣話語。顯然突如其來的詢問讓R學者怔愣了一下,他搖搖頭,同時看向我,目光裡充滿了疑惑。

「依你所見,我確實掉進了時空裂縫裡,但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我曾在裡面待過一段時間。」我慢慢組織着語言,將封鎖了近一個世紀的真相對這位執迷於學術研究的學者緩緩道出來,「你猜我在裡面看到了甚麼?無數張鏡像圍繞着我形成了一個廣闊的空間,我在鏡像裡不僅看到了星球,還看到了液體中緩緩移動的單細胞生物,有在土裡湧動的蟲子,還有會飛的魚鱗狀的鳥……凡是所有你能想像到的生命體裡面都有,它們原本自由遨遊於不斷滾動的波浪網面之間,但當不慎觸及到某個扭曲的點時,從破裂的線面中產生的黑暗瞬間吞沒了附近所有的生命,部分脆弱的生命體被黑暗吞沒後就再也沒了蹤影,只有少數生命體活了下來,但僥倖活下來的生命體連同其他生命體一起依舊被這些波浪網狀上的點所監視直到物種消亡,它們靜靜地等待着這些生命體再次觸發黑暗的開關……」

當天R學者頭腦混沌地回到了他的臥室,剛關上門,他的神情突然變得驚恐萬分,雙腿在心理劇烈的恐懼下癱軟了下來,身體則重重砸到地上,他悶哼一聲,目光十分警惕地不斷望向四周,企圖找出那麼一絲絲不一樣的端倪,但眼前的空間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但他依舊覺得自己被無處不在的「鏡頭」拍了個一乾二淨,「鏡頭」之外會是甚麼?而觸發其開關的點究竟如何算出來呢?艦長的話是不是在給他進行解題的提示?良久,他緩緩撐起身體坐起來,一個可行卻構架龐大的數理框架在思維中漸漸明晰。他準備前往生物培育基地,他有預感,解開命題的鑰匙將會在那裡。

不久,R學者將身體改造志願書通過系統發送給我,他希望能獲得更長久的壽命以研究那道戰略命題,我欣然同意,並批准了他申請成立專門課題研究組的請求。我走在空蕩的走廊上,耳邊傳來了飛船發動機嗖嗖的運行聲音,多麼流動而鮮活,我停下腳步,透過身旁透明的舷窗看到了遠處璀璨的星海。我卻深知在這個冰冷的宇宙中,生命的毀滅和誕生都在同一時刻發生,但我依舊想讓人類存活得更長久一些,而命題的答案將是那把懸掛在所有人類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的力量足以毀滅掉所有人類,我們無法利用它,只能盡量避開。想到近日R學者的舉動,想來他已經有了新的解題思路,我來到了他的研究所處,輕輕敲擊着門口,等待R學者來開門。我的手腕上再未佩戴過任何祈福用的飾物,經歷了無數個磨難,我已經不再需要其賦予的無意義的祝福,在這危機四伏的流浪時代,能夠存活下來已經實屬不易,沒有任何人能夠獲得永恆的幸福。


王任道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19級創意寫作班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