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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仁:日佔時期香港報人的珍貴記錄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1月號總第445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鄭明仁

1981年7月16日,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教授皇甫河旺帶了幾位學生助理,到港島上環荷李活道《華僑日報》報社訪問創辦人岑維休先生,這個訪問是「香港資深報人口述歷史」的一部分。岑先生受訪時八十五歲。1941年12月25日至1945年8月15日日佔期間,《華僑日報》持續出版,沒有中斷,岑維休親身經歷整段「香港淪陷」歷史,因此他的訪問內容彌足珍貴,是香港報業史上唯一一位報紙老闆的日佔慘痛回憶。

今年是日軍佔港、香港淪陷八十週年,重讀岑維休的口述歷史,仍然感受到一眾報人在日佔期間的朝不保夕。岑先生以「受害人」身份道出如何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筆者摘錄岑維休口述歷史其中一段,已足令人扼腕:

 

「在長長的三年八個月中,我們實在不好過,一覺醒來,如果聽到報道部或憲兵部『請』去談話,那將是一件令人喪氣而耽心的事。有一次,由於《華僑日報》刊登一段廣告(並非新聞),被東區憲兵隊叫去『談話』,憲兵部就在現在的跑馬地黃泥涌道聖保祿女子中學。我被帶去一間小房,暫不派人訊問,而由許多頭兇猛的軍犬看守着。如是者一坐就是大半天,連大小便也不敢去。因為我恐怕一移動,這些兇猛的軍犬就會撲過來。大概憲兵們認為我受夠了,才施施然過來,指責我們刊登這段廣告的不是,我當時唯有自承疏忽,他也很快換另一副面孔,先斥退了那些軍犬,然後我們又談論許久,才將我放走。去時未晌午,出來時已是晚上了。至於這段廣告內容,現在已記不起,錯處出在哪兒,日憲兵不講,我當然也無從知悉。但無論如何,不能不自承錯誤,否則後果更不妙。在此雙方都處於畸形環境與矛盾心情之下,《華僑日報》終於渡過了三年零八個月。」

 

1945年8月15日日軍投降,岑維休和《華僑日報》上下滿以為可以重見天日,豈料不久岑維休又要面對另一場劫難,他被國民政府列為「漢奸」通緝。岑維休在訪問中這樣說:「《華僑日報》仝人正深慶幸得以重見天日,但不旋踵,我們再罹一次災難,此即面臨被野心家陰謀劫收的厄運。劫收者不只從所謂黨政軍三方面向《華僑日報》進攻,還發動輿論機器,製造歪風,向《華僑日報》進行圍剿。這種歪風,由1946年起,持續了三、四年。一直到1949年才平息下來。《華僑日報》為應付這種衝擊,物質消耗,元氣大傷固然不在話下,而精神方面所受的壓力使我們實在無法忍受,瀕危者屢,還幸港府當局、全港市民深明底細,由始至終都間接直接、堅定無私地站在我們這一邊,使劫收的狂徒野心難以得逞,這是最最令人鼓舞,而要向香港政府和全港市民深致感謝的。」日佔期間《華僑日報》沒有撤離香港,岑維休因此被國民黨「肅奸委員會」列為漢奸,要引渡他到廣州受審,因為得到當時的港英政府保護,拒絕引渡,岑維休才幸免於難(詳情可參閱筆者所著《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

岑維休亦有憶述香港淪陷期間市面慘不忍睹情況,他說淪陷後的香港,1942年情況還好些,43、44年很悲慘,香港人掙扎在日本統治者的暴政之下,加上飢餓,人們着實不容易生存下去。餓殍載道,港九都有發生飢餓者吃死人肉事件,甚至有垂危街頭還未斷氣者被飢民割肉,街道上被父母遺棄的嬰兒也特別多。

岑維休在接受皇甫河旺訪問後,隔四年逝世,因此,淪陷期間的報業史料是他生前僅有的一次披露,這份口述歷史筆錄後來交給香港新聞博覽館收藏。2011年,筆者退休離開報紙總編輯崗位,2012年修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課程,論文範圍很早便計劃好,準備寫日佔期間香港的報業情況,後來輾轉知道皇甫河旺教授曾經訪問過岑維休先生,與皇甫教授聯絡後,獲贈上述的口述歷史筆錄副本,我以此為基礎開拓論文的研究和寫作,經過兩年多時間,論文終於完成,論文題目是:《日據時期香港報紙「附敵」問題研究――香港《華僑日報》的個案分析》,2015年通過論文答辯,獲北京大學頒授碩士學位。2017年,我把畢業論文稍作增刪,與其他文章一起結集成書出版,書名改為《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今年是日軍佔港、香港淪陷八十週年,此書仍有一讀的價值。


鄭明仁 香港資深傳媒人、藏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