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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欣妮:一瞬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1月號總第445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游欣妮

他們忽然有感,同處十年,相愛不過一瞬。就因為有過剎那的觸電,驅使他們許下了共同生活的承諾。

諾榮和曼津可說是一見鍾情然後閃電結婚的。相遇之前,二人對婚姻都沒有太大渴求,但不知怎的,遇上對方之後一拍即合,彼此都認定了眼前這個就是對的人。

他們都不是愛談浪漫的人,但竟然都覺得有一種不由自主的魔力驅使他們為對方做了很多平日不會做的事,甚至一些從前會令他們嗤之以鼻的事。心底篤定,是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意亂情迷使兩人的關係變得無比浪漫肉麻,感覺自己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樂在其中。

直至新生命即將來臨──

諾榮覺得自從曼津懷孕後,家庭的主調一下子就變了。兩口子都變得小心翼翼,無論飲食、活動,一切都變成以腹中胎兒為前提。曼津本來是個非常饞嘴的人,尤其喜歡生冷寒涼食物,諸如日本菜、沙律、凍飲等全是她的心頭好。懷孕之後因考慮到胎兒健康而要忌口,令她終日悶悶不樂。連他的拿手菜煎牛排都得刻意煮至十成熟不見血,像那乾巴巴的厚紙皮,吃起來索然無味……向來深愛日本菜的他有時只得在午餐時獨個吃些外賣壽司滿足一下口腹,不過不能和曼津一同品嚐,始終不是味兒。

從前他們每到週末即登山遠足,飽覽美景,現在要擔心體力消耗太大會影響曼津的身體狀況,只能陪伴她到附近的公園繞圈散步,細賞大樹繁花枝葉枯榮;許多許多從前二人行的浪漫情懷突然全部消減。看到曼津身體和情緒的變化,諾榮除了陪伴和支持,有時搜尋一下懷孕資訊增加話題,也不太曉得可以做甚麼了。

曼津覺得諾榮照顧胎兒更甚於她了。有時她想犯點小規喝幾口咖啡或可樂之類違禁品,諾榮是絕對禁止的,猶幸還願意為她準備酸酸甜甜的柚子蜜或檸檬水讓她解解饞。不過其他摰愛的食物,如今絕口不能提了。因為忌口和孕吐,本來胖胖的曼津在懷孕三個月後竟然每星期消瘦接近一公斤,噩夢也隨之展開了。諾榮開始為她準備大量食物,大部分都是她討厭的食物,例如牛奶、水煮雞蛋和白飯。雖然營養豐富,但曼津越吃越不是滋味,諾榮每次都耐心地好言相勸,有時又陪她一起吃,肚子都胖了一圈,更不時特地給她找些小茶點以解吃食無味之苦,看見他如此賣力,她都不好意思浪費其心思了。

其實大家心裡都覺得,雖然將迎接新生命的確有莫大喜悅,但彷彿孩子尚未出生已充滿限制,而且大家都不再是對方關心的焦點了。不過,彼此都相信,大家都是為了孩子,為了對方,為了家庭好。

新生命誕生──

嬰幼兒時期、孩子準備入學、求學時期……每個階段都有新的挑戰,唯一恆久不變的是大家的討論話題三句離不開孩子。

為了讓曼津成為全職媽媽,諾榮獨自挑起家庭經濟重擔。工作刻板、繁複而磨人,上司脾氣大、要求多,唯一好處只有穩定,好幾次他都憤怒得想「劈炮唔撈」,但要照顧家庭,他實在不能失去工作,只得忍氣吞聲。自知年紀不輕,即使有勇氣應徵新工作,競爭力也遠遠及不上年輕人。加上,有時在教養孩子的方式上,夫妻二人各有主見,少不免擦出火花。諾榮明白曼津雖然不用上班受氣,但要當個全天候無休止工作的媽媽絕不簡單,龐然壓力和他不遑多讓,大家肩上重擔同如千斤墜。雖然曼津嘴巴上已不及從前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但辛勞工作後回家能吃上一頓溫熱的家常便飯,夫婦二人一起逗孩子玩,已是平淡生活裡的靜好時光。為了家庭,必然有所犧牲,諾榮知道曼津和自己一樣,心甘情願犧牲。

曼津其實不想當全職媽媽,她捨不得放棄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事業,但她明白諾榮想給孩子最好的照顧和成長環境的心意,因為自己也期盼兒子能在至親的陪伴下成長,終於還是告別職場。做全職媽媽比全職工作更辛苦,沒有一刻可以停下來,孩子即使吃飽睡足,何時哭鬧仍全不受控,除了照顧孩子,還要打理家務事兒。即使兒子日漸長大,接送、玩耍、做功課、梳洗等無日無之,別奢望有私人時間,連質素稍為高一點的休息都談不上。忘了何時開始,諾榮每天下班回家都鬱鬱寡歡,似有重重摺疊的心事。曼津也曾在職場打拚,她曉得自己在家勞碌雖然辛苦,但在外拚搏的諾榮不會比她輕鬆,各人背上都有沉重的包袱。她只能盡力做好晚飯,讓諾榮至少能在餐桌上鬆一口氣,又與諾榮一同逗孩子玩,讓童稚的歡聲笑語軟化他的心。為了家庭,必然有所犧牲,曼津相信諾榮和自己一樣,心甘情願犧牲。

諾榮和曼津心裡都懷疑過,對方是不是已經不再愛自己了呢?而自己是不是好像也不如從前般愛對方了?每念及此,不由得一陣心酸悲涼。本來如膠似漆的甜蜜關係,為甚麼會變了質?

在那些因意見分歧而爭吵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都曾想過,當天大家一見鍾情閃電結婚的決定有沒有錯?婚後二人世界甜美如蜜,風平浪靜,連吵架的機會都沒有。新生命的出現,的確轉移了大家的關注焦點,爭執也比從前多,只是,這真的代表彼此已不愛對方了嗎?

這多年以來一同建立的生活光景,除了有越積越厚的擺脫不了的責任,也有對家庭、對彼此越積越深的牽絆。從前眼裡只有對方的浪漫愛情已漸轉化成隨生活細水長流的感情,扳開來盡是細碎綿密的心思交織而成的紋理,淡然平靜卻安穩,也許形式變了、濃情淡了,而本質其實從來未變。

原來一刻相愛,真的足夠支援彼此同度餘生。


游欣妮 喜歡閱讀、寫作、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