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6月號總第366期
子欄目:批評空間
作者名:彭智文
1 鈎稽與評論:從侶倫作品選集談起
2014年年杪,許定銘(1947~)編選《香港當代作家選集.侶倫卷》,輯錄侶倫(李觀林,1911~1988)小說、散文、新詩凡三十八篇(1)。其中小說如〈伊麗沙白〉、〈伏爾加船夫〉、〈一條褲帶〉、〈殘渣〉、〈夜岸〉尤其稀見,未為其他選本收錄,前三篇更是侶倫二十年代的少作。(2)
侶倫文學成就超卓,早已被肯定,見諸多部香港文學史,香港中文大學學策劃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網」,更闢有侶倫專頁,在百多位中國現代作家中,佔一席位。侶倫的小說,大部分在五六十年代出版,迄今多未重印。1987年,長篇小說《窮巷》得以再版(3),其他短構如〈宿夜〉、〈狹窄的都市──致高貴女人們〉等,只能零星見於文學作品年代選本中(4)。對一般讀者而言,光是數篇作品,根本難以窺視侶倫文學創作的整全面目。
至於,以單一作家為主的選集,雖然,侶倫曾先後自編《侶倫小說散文集》(5)、《阿美的奇遇:侶倫短篇小說選》(6)和《無盡的愛》(7),前者在1953年出版,後二者八十年代在內地出版,畢竟年代迢遞,構成閱讀侶倫作品的斷層。
回顧梅子(張志和,1942~)記述,原來1987年夏天,張氏邀請侶倫自編《侶倫卷》,約二十至三十萬字,及至1988年3月中,侶倫告知篇目已定,俟3月26日「侶倫作品座談會」交來,詎料侶倫於25日晚冠心病發,翌日病逝,張氏請侶倫摯友溫燦昌囑託親屬留意有關目錄,惟遍尋不果,《侶倫卷》終未克出版。(8)
近年,許定銘用力最深,發表多篇侶倫作品的評介文章,於舊著佚籍中探賾索微,言人未言,頗多發明(9)。總的來說,1987年距今,逾四分一世紀過去了,許定銘編成《香港當代作家選集.侶倫卷》,意義重大,又兼收不同文類,確有補苴罅漏之功,讀畢此書,能對侶倫的創作風貌,勾勒較清晰的輪廓。
然而,有關鈎稽侶倫作品及其史料,仍須努力。就如筆者所藏的《秋夢》,1953年9月由星榮出版社出版(10)。小說描寫少婦沉溺於愛情與慾望,筆調洋溢抒情色彩。侶倫在該書「題記」這樣交代《秋夢》成書經過:「一年前,有一本每週一期的綜合雜誌約我寫一篇連載小說,我便着手給它寫一個中篇。每期刊出四千字。我的小說只發表了兩期,那本雜誌突然宣告停刊;連一部分續稿都給編者失去。那篇小說便是現在印成這本小書的《秋夢》。」(11)可惜的是,這部小說的名目,無論許氏《侶倫卷》書末的〈侶倫著述史料編年〉,還是溫燦昌的〈侶倫創作年表〉,俱付諸闕如。
回溯近三十年有關侶倫小說的評論與研究,文章數以百計(12)。筆者認為,以下兩篇,尤其值得細讀。東瑞(黃東濤,1945~)在1984年寫就〈侶倫中短篇小說的特色〉(13),認為侶倫的愛情小說,反映他對愛情的真誠和專一。東瑞又指出侶倫的社會小說,多截取社會的片斷,並描摹人性的善惡。東瑞也分析了作品的寫作技巧,以為侶倫在心理描寫、語言色形、書信體應用等,表現出色。東瑞掌握了侶倫的小說如〈外室〉、〈默契〉、〈為了家聲的緣故〉、〈索隱〉等凡數十篇,於今大多已難以目見,十分難得。這篇評論又以中外名著與侶倫小說對比閱讀,甚具開創性。
袁良駿(1936~)的〈侶倫小說論〉,從都市風光和現實主義等角度綜合分析侶倫多篇小
說(14),並公允地評價其小說的優缺點,尤其指出侶倫長於描寫人物和鋪展情節,但有時個別作品如〈鬼火〉和〈伏爾加船夫〉的內容構思,有重複
之況。
2010年,黃仲鳴把二十六篇有關侶倫生平及作品評論的文章,另一個年表,輯成《侶倫作品評論集》,不光為研究者大開方便之門,更是對侶倫作品的肯定。(15)
說回筆者手邊的《暗算》,共一百一十頁,是侶倫一部約四萬字的中篇小說。僅溫燦昌在〈侶倫創作年表〉「1953年」條目提到「同月(10月)中篇小說《暗算》、小說集《舊恨》先後出版……兩書均由星榮出版社初版」(16)。筆者翻查近三十年有關侶倫小說的評論,從未有論者談及此作。此外,根據《暗算》版權頁資料所示,此書為文偉書店「1954年5月第一版」,印量只有二百本,跟溫氏所述不同(17)。究竟,《暗算》是否先後由「星榮」和「文偉」出版,又這部中篇是否先刊於報章或文藝雜誌,複付印單行本,俟進一步考證。無疑,《暗算》較為稀見,作品昭示人性的醜惡與美善,發揮了侶倫極其擅長的心理描寫,本文擬輔以侶倫其他小說,綜合討論此作的書寫
特色。
2 《暗算》展現愛情、金錢與人性的較量
《暗算》分十五節,以第三人稱貼近主人公程子風的視角敘事。小說的背景是五十年代初的香港社會,文本以程跟陳春榮和黃丙的一場爭吵揭開序幕,因為爭吵,耽誤程子風與女友蘇施的約會。而他倆的關係,早因程子風拿不出五千塊錢的結婚費用而鬧僵。儘管他擬動用母親那一千塊錢遺產,再加上早前投放在陳春榮和黃丙的非法生意賺回來的三百塊,但尚欠三千七百塊。
程子風趕抵蘇施家,兩人再因結婚費吵得不歡而散,蘇施認為只得一千三百塊來辦婚禮,十分「寒酸」(18)。為了張羅這筆錢,子風忐忑不安,他擬親身參與「走私」,暗忖「必要時親自出馬幹一次」(19),但又擔心有危險。晚上返寓,二房東梁四嬸老纏着子風,嘮叨地問那「生意」的詳情,希望科款賺一筆。未幾,王丙到訪,力勸程子風跟他一起隨船出發,帶貨走私。子風不信王丙,質問他為何不讓陳春榮去,王丙辯說春榮已走了多趟,太面熟,不大方便。說了大半天,子風仍舉棋不定,煩惱未已。相反,梁四嬸聽罷,爽快地掏出一千元,說作股本,交給王丙,希望以小
博大。
原來,就在子風離開蘇家不久,陳春榮來訪蘇施,藉口要找程子風。接着,口舌便給的陳春榮向蘇施說那樁走私生意如何安全,利錢怎樣多,只要出海,便可獲三千五百塊錢報酬。如是,她想起子風的怯懦,勾起追慕者小徐揶揄她──「你選擇程子風真是慧眼識英雄」(20)。這刻,她立意要子風聽她的話。
文本轉換場景,接寫子風家,自王丙別後,他輾轉反側,徹夜未寐。對於出海,總覺「鼓不起自己實行的膽量」(21),但又想和蘇施完婚,內心交戰。翌日,陳春榮來電約晤於紅芍餐廳。甫見面,他再游說子風隨船出發,又把昨晚夜訪蘇施的經過娓娓道來,說蘇施嫌棄他為人軟弱,子風聽了,又氣又慌。他遠瞧一壁,原來,蘇施正跟小徐一起用餐。嗣後,他趕奔蘇家,打算問個究竟,詎料蘇施哭喪着臉埋怨他處事畏首畏尾,沒志氣沒出息,又謂小徐已許諾用一萬塊和她結婚。子風怒火中燒,飽受刺激,彼此大吵一場。
文本鏡頭再轉,寫子風回到家中,想到蘇施變心,不是味兒,他苦苦掙扎,圖想挽回面子,不讓小徐看扁。此際陳春榮和王丙到訪,向子風施壓,又道徐蘇二人快將結婚,更說小徐準備頂替他,隨船出發。程子風開始動搖,不甘一再示弱,決定明晚起行,不做懦夫。次日傍晚,陳王二人做東,替子風餞行,互相勸酒,陳春榮放飲大醉。子風趁尚有時間,想出發前一見蘇施。蘇施解釋昨天見小徐是特意氣子風,不想他給旁人看輕。最後,二人和好,蘇施更流露依戀的神色,又表示母親想加五百塊股份。蘇施陪子風坐計程車,途上蘇施表現懊悔,說不應要他冒險云云。子風回到住處,王丙到訪,一面焦灼,告訴子風這壓根兒是一場陰謀。陳春榮酒後向王吐出真言,春榮和小徐早已串通,當子風下船後,陳便會立時報警,陳可得警方的獎金,而子風會被逮個正着,小徐目的就是要謀害子風這個情敵。王丙更說:「小徐那艘貨艇上的東西,據我所知全是禁運物品。」(22)慶幸走漏風聲,小徐已給警方拿去。程蘇二人得悉這竟是陷阱,不禁鬆了一口氣。同時,梁四嬸兒子大蝦患上「急性盲腸炎」,還欠幾百塊手術費,她着了慌說要退回那一千塊錢的股本。蘇施建議把母親那五百塊錢送給梁四嬸,好讓她安心。小說以蘇施一句話作啟悟式收結─「不打緊了。只要我們真誠相愛,即使只剩下了八十塊,不也是一樣充足的麼?」(23)
《暗算》的主線發展大體如上,文本另有暗線寫梁四嬸及其兒子,穿插其中。關於這點,本文第三節再加分析。
(1)反思「愛情」與「金錢」的意義
筆者認為,這不是純然關乎主人公程子風和蘇施的愛情小說,侶倫要探問的課題有二,首先,顯然是人們面對「愛情」與「金錢」,當如何取捨?
不難發現,侶倫的小說,不少主角都是苦命鴛鴦,他們為金錢懊惱不已,是生活壓力使然。就好像〈迷霧〉中的交際花正枝,她愛上一位貧病交煎的漫畫家,一直以為「我愛他,他愛我,便是一切」(24),對舞客的侮辱,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掌摑他。然而,當她挑起沉重的生活擔子─「九十塊錢的醫院費,兩個月六十塊錢的房租,一百五十塊錢的數目字」(25),遂令正枝返到現實,徘徊在應否出賣身體的疑惑中。雖然〈迷霧〉的結局沒有交代正枝的決定,但值得注意的是,正枝從沒一刻想過離開她的男朋友,作者謳歌的正正就是這「真愛」的偉大。在經濟上,較諸〈迷霧〉中的正枝,《暗算》的程子風和蘇施當然沒有那麼拮据,但文本甫開始便說蘇施要求五千塊錢結婚費,這引導讀者思考─婚姻與金錢(現實)的關係,程子風對於結婚費的困局,先是流露失望和慨嘆,文本寫道「程子風暗裡摸摸口袋裡的一疊鈔票,不禁暗裡嘆一口氣。女人真是上帝派遣到人間來向男人要錢的動物,在她們看起來,錢彷彿是海水那麼容易掬取的。」(26)後來更好生埋怨,他想到「為着要同一個女人結婚,須付出這麼大的精神代價」(27)。
但他同樣沒有選擇離開蘇施,反而費煞思量應否參與走私,賺取結婚費用。讀者或許會問:人們為成就「愛情」,可以付出多少呢?這成為作者透過「愛情」再行深究的課題。就算子風平素行事怎樣優柔寡斷,他最終還是決定參與走私。為了達到結婚的目標,他甘願違法,以身犯險,甚或有坐牢之虞。姑且再從這個角度看〈迷霧〉,為了維繫與落泊漫畫家的愛情,正枝竟然考慮跟舞客來一次性交易,換取金錢維持生活。為了愛情,她就連女性的尊嚴也願意擱下。
可見,侶倫摹寫愛情處境,絕非空中樓閣,一方面有現實生活的考量,他不否定金錢和物質的重要性。有時候,當二人身陷「絕境」,朝不保夕,某方才不得不為生存(如衣食住行)妥協,暫時放下原則,其實這是實現真愛的「艱苦過程」。侶倫對〈迷霧〉中的正枝,為愛情自願犧牲,寄予
同情。
另一方面,追求金錢,涉及程度問題。如《暗算》的蘇施,則過分膜拜金錢,侶倫試圖糾正這個被扭曲的價值觀。文本的結局,蘇施擺脫金錢的羈絆,不復介懷結婚費多寡。要知道,他倆的經濟狀況,並不像〈迷霧〉的正枝,藥費屋租紛沓而至,捉襟見肘。是故當「愛情」與「金錢」交鋒,《暗算》的結局讓讀者意識到子風根本不必,也不應為那幾千塊錢作無謂的犧牲。
在兩性的定位上,如果說,〈迷霧〉是「男尊女卑」,舞客肆意羞辱正枝,她為了羸弱的男友,卑躬屈膝。那末,《暗算》展現的卻是「女尊男卑」的格局,與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香港社會,一貫男性作主的情況,有頗大落差。文本的子風相當被動,思想給蘇施牽引,甚至支配。這樣寫法,帶有強烈的女性主導,令人聯想到〈超吻甘〉,陸先生、高子明和毛爾青都給玩弄在女主角華都眉股掌之上,華都眉曾揚言「你們男人可以從女人取得你們所需要滿足的,女人就不可以從男人取得女人所需要滿足的麽?」(28)不諱說,〈超吻甘〉把女性導向推向另一極端,女人控制、欺騙和把玩男人,顛覆愛情,奉金錢為一切,最後一拍兩散。筆者認為〈超吻甘〉帶有新感覺派的風格,突出社會上層的病態,作者下筆就是要強化文題「超吻甘」(Chewing Gum),把「口香糖」象徵「男人」的意義──「味嚼完了,丟了完事,再來一片」(29),發揮得淋灕盡致。〈超吻甘〉的西方情調,如維多利亞城的描寫,更帶有實驗性
質(30)。相反,縱然《暗算》都是女性主導,但子風對於蘇施「苛索」,他內心掙扎過後,仍甘心從命,正好凸顯他對蘇施的真愛。整體而言,程子風和蘇施的表現,沒有脫離追求真愛的調子,問題只是二人在金錢價值觀上的分歧,結局亦能引證二人修成正果。
(2)揭露人性醜態,關注底層生活,宣揚
大愛精神
侶倫寫作謹慎,前述〈超吻甘〉三字已隱藏象徵,貫穿全篇。因此,侶倫小說的題目於揭示主題,往往有深刻的意蘊,不宜忽略。如〈私奔〉一篇,起初還以為寫男女為愛情私奔的故事,原來寫窮夫婦欠租多時,夤夜暗自逃走的故事。至若《暗算》,這篇小說的第二個主題是要暴露人際間暗算、猜疑與攻訐的醜惡面,並叩問人們在充滿桎梏的生活環境中,當如何自處?
文本中,小徐、王丙、陳春榮都是反面人物,他們機關算盡,力圖說服程子風參與非法勾當,利用子風「並不面熟」的優勢,減低他們的風險。從王丙絮絮不休的游說開始,陳春榮更借蘇施入手,設計子風目睹小徐跟蘇施用餐的一幕,他運用「心理戰術」,刺激起子風妒忌之情。當敘事者提到「陳春榮溜動着一雙眼珠子目送着程子風,面上露出一種狡猾的笑容」(31),人性的虛偽形於色,令人悚然。不僅於此,原來「局中有局」,這一切都是小徐的精心安排,報復子風搶走蘇施,小徐誓要令子風下獄,而王、陳也不過是小徐的棋子罷了。敘事者藉子風道出「做夢也料不到,小徐為了爭取蘇施的失敗,竟致運用這麼狠心的手段來企圖洩憤,利便共同進行的秘密『生意』來擺佈陷阱!」(32)害人終害己,小徐被捕落網,算得上是禍因惡積。事件揭發,也仗賴王丙不憤被利用,挺身道破。這篇小說,顯然要撕毁都市人攻心暗算的面具。文末,子風與蘇施貽贈五百塊錢給梁四嬸應急,這是推己及人的表現,而侶倫標舉的,就是無私的關愛和奉獻。可以說,作者嘗試以小徐等人的醜行反襯「大愛」的可貴。
如斯價值取向,不妨與〈生活的戲劇〉對讀,廿三歲女子「菊」為了逃避警察,莽進潦倒作家「我」的寓所借宿,「我」讓她住下來,當菊知道「我」欠租多時,竟暗自典當手錶,代繳租金,然後悄然離去。這篇短構,情節簡單,道盡二人萍水相逢,卻能守望相助,互相施予。如是,跟《暗算》呈現的人生哲學,如出一轍。〈生活的戲劇〉的菊深受「我」的座佑銘「放開腳步走路,挺起胸脯做人」感動(33)。而《暗算》最後,讀者應留意王丙對程子風的忠告是「老程,還是安分做自己的事好了,你是不適宜做我們這一行勾當的。」(34)
儘管生活蹇促,還要恪守本分、安貧樂道、正大光明地做人,這不囿於程子風、〈生活的戲劇〉中的作家「我」,更像〈換班〉裡的可憐小夫妻,男的是收入微薄的記者,女的做代課老師,夫婦作息時間顛倒,敘事者也得承認「生活是殘酷的」(35),他們就只好想盡辦法「調班」,在生活狹縫中遷就相見時間。
筆者認為,侶倫的不少小說,着意關注底層(或接近底層) 的都市人,他們面對苛刻的生活條件、金錢和物質的匱乏,大都能安分、樸實、正直,默默地幹活,兼愛他人。
3 《暗算》巧妙的人物描寫與戲劇化效果
《暗算》最突出的是人物描寫,其中蘇施的影子人物是梁四嬸,二人代表兩代年紀、兩個階層的女性,同樣嗜財。二人在小說所佔比重,雖有主次,但對情節的經營,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暗算》中個別關節,作者刻意製造模糊感,而至結局,出人意表,凡此值得深入分析。
(1)歷經蛻變的蘇施
蘇施是《暗算》中唯一的「圓形人物」(36),教人耳目一新,她從嗜財得要命,至最後放下執著,領略施比受更有福的道理。而程子風決意參與走私後的經歷,可說是對她的「啟蒙」,讓她大徹大悟,改變對金錢的看法,宛如變成另一個人。文本對蘇施的背景,着墨不多,主要從蘇施的話語、程子風對她的觀感來塑造形象。承前所論,蘇施是一位倔強的女性,主導程子風的思想。無疑,她的言行,對推展情節起了關鍵的作用。
不能否認,蘇施是愛子風的,所以才盼望程子風有所作為。她也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不想男朋友給比下去,是故「金錢」成為她衡量兩人關係的指標。敘事者透露她的心意:「她的幻想由五千塊結婚費擴展到發一筆大財,而程子風是有着這個機會的!」(37)原來不止於五千塊錢,她還希望子風仗走私發財。平心論,蘇施的家境比子風好,子風只是達利洋行的書記,每月工資三百元,蘇母則可以輕易掏出五百塊錢(38),入股子風的非法勾當,她們住的樓房也不見得是分租
的(39)。男女經濟能力懸殊,形成她以俯視(家長式)的角度與子風相處,說話口吻泰半是命令和呼喝。作者刻畫蘇施的話語時,最見功力,當子風開初怯於參與走私,他到訪蘇宅,蘇施邊哭邊罵─「……子風,你幾時爽爽快快做過一件事來?總是畏首畏尾,因人成事;沒有一點志氣;我也替你害羞。男子漢不趁年富力強的日子去把握機會多掙一點錢,難道一輩子做小職員會有出息麼?」(40)這種訓斥的語調,儼然數落子風如何不濟,又蘊蓄對他愛深責切的心情,她恨鐵不成鋼,不忍子風當一世的書記。當子風拂逆其意,蘇施步步進逼,以接受小徐求婚作威脅,重申子風必須參與走私生意,否則分手,聲言「……不過子風,這對於你,卻是證明你是否真正愛我的真正考驗。如果你決定了主意不去,我還有甚麼辦法再信任你?我只有等待小徐回來接受他的約言了。」(41)近乎蠻不講理的言詞,令二人關係緊張,營造了「衝突」
的氛圍。
要知道,蘇施熱衷金錢,另一原因是她自尊心作祟。小徐追求蘇施,「膽量」成為蘇施比較二人能力的基準。文本曾交代,小徐幾句譏諷蘇施的說話,令她「永遠忘不了」(42),小徐曾說:「好哇,你選擇程子風的確是慧眼識英雄。如果他能夠為你做出一件驚人的事,我便跪下來給你叩個頭也辦得到。」(43)小徐嘲笑子風窩囊,因此,當每次子風有意無意示弱,蘇施老是感到丟臉,當子風一再表示不想走私,蘇施登時開腔「你是丟了我的面子」(44)。後來,當子風允諾參加,蘇施終於道明「我不願你給旁人看輕,尤其是小徐」(45),蘇施強烈的自尊心,令她重視面子,愛好炫耀,全然忽略子風鋌而走險的安危。「能力」除表現於「膽量」,更在於男人賺錢多少,因為要把婚禮搞得鋪張才行。文本甚至巧用「括號」的方法交代敘事者對蘇施為人的意見,「(一個女人除了藉着這種炫耀的方式去反應旁人的奚落,又有甚麽更直接的好方法嗎?)」(46)此中提到的「方式」,就是蘇施要籌辦一個堂皇的婚禮。敘事者於此按捺不住地評論,更用上反問句,反映敘事者非常同情蘇施的處境。
以上,簡析了蘇施嗜財性格的因由,一是對子風的厚望,二是自尊心使然。這種性格轉變的端倪,就在於,當蘇施的「期望」(希望子風參與走私) 得到「實踐」(子風應允隨船起行),蘇施彷彿沒啥可「再期望」,於是醞釀失落的意緒,延伸開去,便是她對子風由不捨、歉疚,進而自省,覺今是昨非,最後徹底改變金錢觀。第一個轉折的場面就是她知悉子風今晚十一時便要出發,她既喜且憂,文本提到「蘇施露出依戀的神情」(47),到了蘇施送子風回家收拾行裝,在計程車上,「蘇施緊緊地靠住程子風坐着,握住他從她腰背繞到前面來的一隻手。在沉默中漸漸傳出輕微的抽咽聲音。」(48)這是第二個轉折場面,接連三句細膩的描述,從她靠住子風、握住他的手到抽咽起來,蘇施的情緒變化漸趨强烈,最後忍不住要向子風「告解」,進入內疚和反思的過程,開始否定之前要他冒險的舉措,她說:「我懊悔我向你發的一頓脾氣。一想起勉強去做那和你不相稱的事情,我便為着你的安全擔心;我才醒悟到我多麼愛你;實在不應該要求你去冒險的。如果你前晚再來一趟,我便要推翻我的原意,讓你打消念頭了。」(49)「懊悔」跟着「醒悟」,這是心態上的嬗變。其後,到了第三個轉折場面,蘇施完全把「醒悟」化為「行動」,當蘇施聽完王丙所說,知道「走私生意」是小徐的騙局,又知道梁四嬸兒子待錢做手術的慘況,先是「蘇施拉一拉他(子風)的手」,主動提出「如果你同意,送她五百塊,讓她安安心吧!她太可憐了。」(50)作者又再一次以細微的動作─「拉一拉他的手」,來帶動說話,讓蘇施說出「送她五百塊」,蘇施業已脫胎換骨,不再計較金錢得失,更關懷別人。敘事者更從子風的角度多補一筆─「程子風想不到蘇施會這麼慷慨」(51),就連子風也驚訝蘇施真的改變了。
總的來說,這三個重要場景,立體地鋪排蘇施性格上的轉變。
(2)不一樣的包租婆梁四嬸
「包租婆」這類角色在侶倫的小說時有出現,如《窮巷》的包租婆「雌老虎」周三姑、〈私奔〉的二房東等,佔據顯著的篇幅。而〈生活的戲劇〉的包租婆、〈迷霧〉的「房東太太」,雖只用一兩句交代,但流露的都是催租的壓力,揭示窮人生活的苦況。
「包租婆」的形象總是比較負面,〈私奔〉寫王氏夫婦為了逃租,半夜趁二房東熟睡,分別拖着皮箱躡腳偷走。文本形容「一聽到這兇婆子的聲音,便叫人想到生下來就是討債樣的面相:三角形的眼,尖鼻子,為詛罵而長着的一張彎曲的唇皮。」(52)侶倫從房東的聲線、眼睛、鼻子而至嘴唇,寥寥數筆,已把二房東兇狠的形象寫得維肖維妙。
《暗算》中的梁四嬸是一條暗線,每次她出現,跟情節的推展,起着推波助瀾之用。
第一,她不是典型「惡形惡相」的包租婆。《暗算》這樣介紹梁四嬸出場:
梁四嬸是個四十多歲的舊式婦人,丈夫據說是戰後就去了南洋謀生;最初幾年,經常匯錢來維持家用,後來卻忽然斷絕了音訊,生死不明。梁四嬸只好獨力撫養兩個兒女,在無望的希望中過日子。靠了包租,「做會」,和放小債,這類像她那樣處境的女人所擅長的手法去安排她的經濟;藉此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和大孩子的學費。因為和程子風共同住在屋子的前部,而且住客中只有他不是外省人,所以彼此的關係自然地形成了家人式的親切。程子風為了同情她的處境,同時為了製造好感來和緩偶然拖欠租錢的難為情,(自從追求蘇施以後,他常有這個情形),他讓她知道了他在做着某種有利可圖的秘密「生意」,並且暗示她也可以參加一份……(53)
作者以平白的敘事手法,用上近三百字,詳細交代梁四嬸的身世。就算作者寫到程子風、蘇施時,也沒有詳說二人的背景。雖然,梁四嬸是包租婆,但生活顯然比子風更磨難,她是《暗算》中最底層的人物,失去丈夫,與孩子相依為命,這說明金錢對梁四嬸一家三口來說,極其重要。她的性格不像《窮巷》、〈私奔〉中包租婆那樣潑皮賴虎,反而跟程子風保持不錯的關係。正因如此,子風甚至讓梁四嬸參加他那秘密「生意」,互惠互利,這為小說埋下伏筆。
第二,梁四嬸是弱者,兩度接受子風幫助。梁四嬸第一次向子風求助的情況是這樣的:
回到住處的門口,他聽到梁四嬸那個五歲孩子的哭喊聲音,拉了許久的門鈴,門才打開來。梁四嬸迎面就叫道:程先生,回來得好,你的止痛藥還有嗎?大蝦又鬧肚子痛了,搽了藥油也不見效,急煞了我。(54)
那時,子風剛跟蘇施大吵一頓,他表示不欲參加走私,甫回家,心情欠佳,就遇上梁四嬸求助。與女友關係惡劣,再加上梁四嬸的叫嚷聲,裡裡外外營造不安寧的氣氛。子風給過梁四嬸止痛藥,這昭示他是一個富「同理心」的人。而大蝦的病其實是小說的「預示」,為文末大蝦罹患盲腸炎鋪墊。是夜,程子風躺臥在牀,竟然領悟出「人事中多的是這麼奇妙的湊合」(55),他反思與蘇施的關係,也念到若不及時回家,大蝦便要捱肚痛了。不一會,王丙和陳春榮夜訪子風,再向他游說,就在這晚,他同意隨船出發。大蝦的病讓子風思考人事的湊合,到了王丙和陳春榮離開,梁四嬸說大蝦吃了止痛藥沒事,而子風起行與否的問題也得到解決。可以見到,作者把梁四嬸和大蝦扣連主線,直接帶引情節的起伏。而大蝦的病就代表小說的發展出現轉折。
梁四嬸第二次接受子風幫忙,就在王丙把騙局和盤托出之後,但見梁四嬸在房門外呼天嚎哭,喊着不願做人,又「一面蓬蓬的好像在搥着胸口」(56)。接着,梁四嬸說大蝦患了「急性盲腸炎」,欠幾百塊錢手術費,但她只得一百塊,她想退股,希望「取回那一筆錢應應急」(57)。梁四嬸椎心慟哭,控訴自己的不幸。對照子風和蘇施的情況,他們確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其實,本來小說大可在子風和蘇施知道騙局真相後結束。再鋪述梁四嬸這條暗線,目的要安排蘇施提出給梁四嬸送上五百塊,讓她寬心,這是蘇施「惻隱」的表現,見證她的改變。而子風從衣箱拿出這五百塊,文本說「他是半點不在乎這一點錢的」,如此寫來,鞏固了子風樸實安分的形象。
在此,梁四嬸連給孩子看醫生、做手術也沒錢,她渴財,是市井心態。她多次覬覦子風這些走私生意,希望入股,甚至曾經埋怨賺得不夠多。就在子風拒絕了王丙的當兒,梁四嬸卻急着說:「王先生!王先生!你可出來一會嗎?我想把錢交給你呀!」(58)這種眼饞頑涎的個性畢呈,更與子風安分穩健的性格,形成強烈對比。至最後,「生意」泡湯,梁四嬸後悔莫及,深知血本無歸。從渴財到後悔,這點思想變化,跟蘇施極其相似。因此說,梁四嬸是蘇施的影子,兩人主次結合,相輔相成,令情節更為緊湊和呼應。
(3)模糊與懸念,奇特的結局
細讀《暗算》,「走私」是這篇小說的一個樞紐,故事也因此而發生,但讀者當會覺得,作者在這方面寫得十分含糊,起初用上「這種生意」,稍後用「有利可圖的秘密『生意』」、「下一『水』生意」、「那宗『生意』」等等的用詞,反覆在文中出現(59)。究竟,這「生意」是啥性質?運送的是甚麼貨物?目的地在哪?也許是作者巧心安排,這些細節語焉不詳,讀下去,令人有點摸不着頭腦。到最後,才一傾而瀉,藉王丙口中說出「小徐那艘貨艇上的東西,據我所知全是禁運物品。」(60)至於,是甚麼「禁運物品」?始終不着一字。筆者認為,這是作者故弄玄虛,刻意製造懸念,吸引讀者追看下去。然而,連續幾十次「生意」用詞,充斥全篇小說,反而削弱了閱讀的興味。再者,若把「走私」逐步說得清楚一點,鋪陳多一些細節,能增添寫實意識,免流於虛浮,故作神秘之弊。
至於結局,陳春榮酒後的一番話成了王丙揭穿騙局的關鍵,這樣安排,未免草率,因為由子風決定成行,然後王丙趕到他家告知真相,一切來得過於倉促,甚至有點突兀,如同急轉滑坡,過渡欠自然。而小徐原來是騙局的主謀,簡直是運用了歐.亨利(O.Henry,1862~1910)式的結尾手
法(61),收結筆鋒陡轉,意料之外。幸好小說前半已就小徐那種醋妒的性格,埋下伏線,他對蘇施的嘲諷,便是顯例。是故,小徐是主謀,奇特中合乎邏輯。
4 結語
侶倫《暗算》,素來未為論者留意,委實可惜。有感於此,筆者嘗試從主題、人物、情節佈置等角度分析《暗算》的寫作特色,足見作品既有寫實一面,如底層的生活狀況;又不乏愛情關係;更具哲理的思考如婚姻與金錢、人情世相的醜態劣行。《暗算》的情節處理容或有斧鑿痕迹,但主題和題材豐富多姿,瑕不掩瑜,也可算是侶倫的遺珠之作,值得珍視。
【註】:
(1) 許定銘編:《香港當代作家選集.侶倫卷》(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4)。此書收侶倫小說十二篇,依次為〈伊麗沙白〉、〈伏爾加船夫〉、〈一條褲帶〉、〈超吻甘〉、〈私奔〉、〈迷霧〉、〈輝輝〉、〈殘渣〉、〈生活的戲劇〉、〈醜事〉、〈狹窄的都市〉和〈夜岸〉
(2)〈伊麗沙白〉、〈伏爾加船夫〉、〈一條褲帶〉分別初刊於1929年上海《現代小說》二卷一期、1929年11月上海《北新》半月刊、1930年4月上海《北新》半月刊。有關這幾篇小說的背景及介紹,可參考許定銘:〈導讀:侶倫的文學創作〉,載許定銘編:《香港當代作家選集.侶倫卷》,頁9~21
(3) 侶倫:《窮巷》(香港:三聯書店出版有限公司,1987)
(4)〈宿夜〉見劉以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五十年代)》(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7),頁95~102。〈狹窄的都市──致高貴女人們〉見也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六十年代)》(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8),頁174~186。另此作又見於也斯、葉輝、鄭政恆編:《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選.小說卷(上冊)》(香港:明報月刊出版社,2011),頁250~262
(5) 侶倫:《侶倫小說散文集》(香港:星榮出版社,1953)
(6) 侶倫:《阿美的奇遇:侶倫短篇小說選》(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4)
(7) 侶倫:《無盡的愛》(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5)
(8) 此事本末可參考梅子:〈有關侶倫的二三話題〉,載《香江文壇》,總第16期(2003年4月),頁7~8
(9) 兹列舉最近許定銘評論侶倫作品的文章三篇,以資參考。包括:1.許定銘:〈侶倫札記三題〉,載《城市文藝》,總第72期(2014年8月),頁67~71。2.許定銘:〈閱讀侶倫三題〉,載《文學評論》,總第34期(2014年10月),頁67~71。3.許定銘:〈導讀:侶倫的文學創作〉,載《城市文藝》,總第75期(2015年2月),頁45~53。在第一篇文章,許氏指出六十年代侶倫刊登在《海光文藝》的短篇〈狹窄的都市〉,跟1985年刊於選集《無盡的愛》中的〈狹窄的都市〉,後者內容作了頗大的改動,足證侶倫創作認真。在第二篇文章,許氏特別指出侶倫《紫色的感情》(香港:星榮出版社,1953)其實是長篇小說,但坊間一般誤認是散文集。又,第三篇文章又即是《香港當代作家選集.侶倫卷》所載的導讀。
(10) 侶倫:《秋夢》(香港:星榮出版社,1953)。此書共117頁
(11) 侶倫:《秋夢》,「題記」,缺頁碼
(12) 讀者可從互聯網上「香港文學資料庫」搜尋有關侶倫生平及作品的評介文章,數以百計
(13) 東瑞:〈侶倫中短篇小說的特色〉,載《讀者良友》第1期(1984年7月),頁84~96
(14) 見袁良駿:〈侶倫小說論(上)〉,載《香港文學》第177期(1999年9月1日),頁48~52。又袁良駿:〈侶倫小說論(下)〉,載《香港文學》第178期(1999年10月1日),頁65~69
(15) 黃仲鳴編:《侶倫作品評論集》(香港:香港文學評論出版社有限公司,2010)
(16) 參溫燦昌:〈侶倫創作年表〉,見黃仲鳴編:《侶倫作品評論集》,頁282
(17) 《暗算》一書僅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另有庋藏,都是由文偉書店1954年出版。究竟,是否如溫燦昌所言,此書另有星榮出版社1953年版,待考
(18) 這是蘇施的用語,原文是「……結婚是人生大事,我真不願做得太馬虎,不,那簡直是寒酸的!」見侶倫:《暗算》,頁12
(19) 侶倫:《暗算》,頁21
(20) 侶倫:《暗算》,頁47
(21) 侶倫:《暗算》,頁49
(22) 侶倫:《暗算》,頁105
(23) 侶倫:《暗算》,頁110
(24) 侶倫:〈迷霧〉,見《伉儷》,(香港:萬國書社,1951),頁61
(25) 侶倫:〈迷霧〉,見《伉儷》,頁71
(26) 侶倫:《暗算》,頁7
(27) 侶倫:《暗算》,頁20
(28) 侶倫:〈超吻甘〉,見《伉儷》,頁28
(29) 侶倫:〈超吻甘〉,見《伉儷》,頁21~22
(30) 〈超吻甘〉是侶倫1935年的作品
(31) 侶倫:《暗算》,頁60
(32) 侶倫:《暗算》,頁106
(33) 侶倫:〈生活的戲劇〉,見《無盡的愛》,頁108
(34) 侶倫:《暗算》,頁107
(35) 侶倫:〈換班〉,見《阿美的奇遇:侶倫短篇小說選》,頁102
(36) 有關「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的討論,可參考(英)福斯特著;朱乃長譯:《小說面面觀:英漢對照》(北京:中國對外出版翻譯有限公司,2001),頁175~221
(37) 侶倫:《暗算》,頁42
(38) 小說寫到後來蘇母囑託把五百塊交給子風,希望入股這走私生意。見侶倫:《暗算》,頁95
(39) 如在《暗算》第10節,寫到程子風到訪蘇家,蘇母正在客廳踏衣車,而蘇施則躲在房間。由此可見,蘇施的生活環境較為寬敞。參考侶倫:《暗算》,頁61
(40) 侶倫:《暗算》,頁66
(41) 侶倫:《暗算》,頁68
(42) 侶倫:《暗算》,頁47
(43) 侶倫:《暗算》,頁47
(44) 侶倫:《暗算》,頁65
(45) 侶倫:《暗算》,頁95
(46) 侶倫:《暗算》,頁47
(47) 侶倫:《暗算》,頁96
(48) 侶倫:《暗算》,頁100
(49) 侶倫:《暗算》,頁99~100
(50) 侶倫:《暗算》,頁109
(51) 侶倫:《暗算》,頁110
(52) 侶倫:〈私奔〉,見《伉儷》,頁100~101
(53) 侶倫:《暗算》,頁24
(54) 侶倫:《暗算》,頁74
(55) 侶倫:《暗算》,頁74
(56) 侶倫:《暗算》,頁108
(57) 侶倫:《暗算》,頁109
(58) 侶倫:《暗算》,頁37
(59) 侶倫:《暗算》,頁12、24、40、77
(60) 侶倫:《暗算》,頁105
(61) 歐.亨利是美國作家,他的不少小說每每於結尾筆鋒陡轉,出現意料不到的結局,後世多稱這種收結方式為「歐.亨利式結尾 」。可參江曾培:《微型小說的特性與技巧》(香港:明報出版社有限公司,1998),頁5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