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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河:人生驛站――回憶金華火車站(金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7月號總第367期

子欄目:世界各地火車站專輯

作者名:陳河

我的家鄉溫州在1996年之前是不通火車的。不通火車的時候,溫州人要是想到遠方去,除了坐輪船到上海,就是到金華坐火車中轉。因此對於常要出門的溫州人來說,金華車站就是溫州人的火車站。我第一次離開溫州去比較遠的地方是到杭州上海,那時十六歲,代表溫州少年籃球隊去省裡比賽。人生第一次出遠門,興奮之情難以自禁。記得長途車裡坐滿少男少女籃球隊員,一路上不停地唱歌。旅途中的甌江景色非常美麗,看不完的碧綠江水和漫山遍野紅杜鵑花。這長途汽車的終點是金華,到了這裡我們換乘火車到杭州。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也是第一次見到了金華火車站。記得金華火車站是不漂亮的,沒有給我留下甚麼印象。但是金華車站裡面通往全國各地的站牌讓我激動不已,因為那些地名都是我嚮往的遠方。我知道在這個車站裡,只要踏上一列月台上的客車,就可以到達夢想中的地方。

十八歲那年我當兵了,在軍分區的球隊打球,經常會到外地,所以來金華車站坐火車的機會多了。記得我的一個隊友沒見過火車和鐵路,第一次到金華時按捺不住激動,獨自跑到車站外邊的鐵路看火車,結果差點誤了上車的時間。那時我非常嚮往遙遠的地方,杭州上海這些地方已不能讓我滿足。有一回在金華車站上了車,一對年輕的姐妹坐在我的對面,她們要去遙遠的昆明,要坐好幾天的火車。我下了車之後還久久想念她們,不只是想念她們的美麗,更嚮往她們將要去的雲南昆明。

八十年代之後,我開始在一個單位工作,常要去杭州。溫州去杭州有直達長途汽車,但要坐一整天的車,還常常會遇上路阻,每次坐了後人都會暈乎乎難受好幾天,所以選擇到金華再轉火車會略微輕鬆一些。轉車需要在金華過夜,可以到金華城裡走走。當時金華是個縣城,土特產除了金華火腿之外,雞鴨和肉食都比溫州便宜。尤其是火車站那條街上,有好多肉食的舖子,散發着誘人的香味。那年代吃的東西還不是很豐富,所以買幾個豬蹄子啃啃也蠻享受的。還有的時候我會到城裡面的街道上逛逛,那裡有個電影院,邊上是市中心的廣場。那時還沒有計程車,但有很多人力三輪車,蹬車還不少是女的。我有一回坐上了一輛女人踩的車,遇上一座橋面很高的石橋,那女的死活踩不上去。我對她說:讓我來蹬車,你坐車上面好了。那踩車女笑個不停,說你下車幫我把車推上橋就好。

關於金華火車站我有一次特別經歷要提提。那是1982年,我所在的單位派我去湖南長沙做一個落實政策的外調。我先坐汽車到了金華,再轉火車去長沙。我現在還大致記得火車上的事情,一路上沒有座位,一直站到了終點站。但這都不要緊,那時年輕,去長沙是一次讓我激動的旅程。到達之後我馬上去找要見的人,可是他剛好不在長沙,要一個多禮拜才回來。我打電話請示了單位,領導讓我在那裡等着那人回來。所以,這一個多禮拜我就可以自由在湖南玩了。那是我青年時代第一次開心而自由的旅行。我在等人期間去看了馬王堆女屍出土的原址以及博物館,去了嶽麓山橘子洲頭,還跑到了岳陽去看岳陽樓。本來還要去洞庭湖的君山,因那天颳大風雨船不開而沒去成。還有好幾天我在長沙的書店裡翻閱書,晚上在長沙街頭瞎逛,還起了一個念頭,以後要寫一本關於城市之夜的神秘而通俗的故事小說。對於一個做文學夢的年輕人來說,這樣一次的遊歷是很有意義的。我在長沙辦好事情,依依不捨坐火車回金華,一路火車上還沉浸在一種幻想的氛圍裡面。

八十年代的中國是個瘋子滿地的時代,滿地都是想寫小說的人,包括我自己。我在火車上構思着一篇自己以為是了不起其實是狗屁不值的小說。奇怪的是那時還不知羞恥,竟然攤開紙張在車座上的小茶几上寫。我沒想到坐在對面的也是一個想寫小說的瘋子,他是一個農村裡的人,沒讀過幾本書。我雖然對他有點不屑,可還是興致勃勃和他談了一陣文學。不久之後,我挪到了前面一排的座位,和另一個青年人聊起天來。他的年紀看起來比我略大,長相堂堂正正,身材大概有一米八。他是杭州人,出公差。我以前在杭州省軍區打球時住在景色優美的清波門一帶,對杭州熟悉而且有好感,所以很快就和這人聊得歡暢。他雖然不是那種時髦的文學青年,可是我看得出他是見多識廣的。我提出和他交換個聯繫地址電話號碼,他說這個沒必要,他不喜歡這樣。這事讓我略微覺得有點奇怪。坐了一夜的車,次日早上到了金華火車站。我要在這裡下車,然後換汽車回溫州。可沒想到當我和他說再見的時候,他說自己也要在金華下車。他說在回到杭州時不想一副倦容見人,要先在金華休息一天。於是我們一同下了車,住到了同一個旅館同一個房間。那時候中國各地旅館房間緊張,即使不認識的旅客也要拼房住到一起,何況我們是一起過來的。住下之後,他就提出來出去遊覽。金華值得看的是雙龍洞和冰壺洞,我以前看過的,但再去一次也不錯。我還大概記得那次旅遊的經過,印象最深的是雙龍洞上面好幾株巨大的銀杏樹落下的黃葉,把地面鋪得一片金黃色。這個記憶細節能讓我確定那次旅行是在秋天。

如果事情就到此結束的話,也許我早就把它忘記得乾乾淨淨了。可是那天從雙龍洞回來之後,情況有點怪了。吃好了飯,我們回房間休息。房間裡是沒有椅子的,只能坐在牀上休息。他坐到我牀上,我以為坐一起聊天,也就沒甚麼在意。說着話的時候,我覺得他的動作有點過於親昵,我開始有點不適。接着他攬着我的肩膀,想抱住我,這讓我不快了。但我沒有說甚麼,就轉過身子,背朝着他躺倒了牀上。他不知是還不明白我的不快還是失去了控制,還在繼續對我親昵,我發現他的手想伸到我那個和他長着同樣東西的地方去。這下我全明白了他是個甚麼樣的人了,也明白為何他在到達杭州之前還下車和我呆在一起。我推開他的手,起身坐了起來。這個時候他知道了我不是他能吃的菜,就停止了他的行為。接下來的時間,他的行為就像一個正常人了。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起退了房間,再次回到金華火車站。他坐火車回杭州,我坐長途汽車回溫州。

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金華的鐵路終於修到了溫州。溫州有了自己的火車站,可這個時候我已經到了國外,先是歐洲,再是北美。這樣遠的距離坐火車可是走不到了,所以都是坐飛機,和火車疏遠了。不過想起早年的旅行,離不開火車,金華火車站那些事,我心裡都還有着深刻的記憶。


陳河,男,原名陳小衛,生於浙江溫州,年少時當過兵,打過專業籃球,後在汽車運輸企業謀職,曾擔任溫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94年出國,在阿爾巴尼亞經營藥品生意。1999年移民加拿大,定居多倫多。經商多年後,現為自由寫作人。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女孩和三文魚》《黑白電影裡的城市》《夜巡》《西尼祿症》《我是一隻小小鳥》《南方兵營》《》等,長篇小說《紅白黑》《沙撈越戰事》《布偶》《米羅山營地》《在暗夜中歡笑》,曾獲首屆咖啡館短篇小說獎、第一屆郁達夫小說獎、《小說月報》第十四屆百花獎、第二屆華僑文學最佳主體作品獎、2013年《人民文學》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