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萬里：萬隆火車站（印尼）

電話裡沒有經過腦子的過濾就接受了陶然兄的「訂單」，糊塗地答應了給《香港文學》寫一篇〈萬隆火車站〉。掛了電話之後，腦子稍為清醒了，是有點後悔，火車站沒有甚麼好寫的，它只不過是出售車票把人弄進車廂裡又把人送走的地方。要寫這樣的地方，我才體會到甚麼叫做茫無頭緒。

接受了「訂單」後，就得想辦法按期「交貨」。我開始去尋找有關萬隆火車站的史料，又特地去了兩次火車站做實地考察並照了幾張相片。

萬隆市是西爪哇省的首府，地處群山環繞氣候涼爽的盆地，海拔七百多米。在荷蘭統治的年代，由於環境優美、空氣清新、景色秀麗、四季如春，被荷蘭人稱為「爪哇的巴黎」（PARIJS VAN JAVA）。這樣一個處處樹木蒼蔥、繁花似錦恰似一個美麗大公園的城市是一個最理想的避暑勝地。荷蘭統治者的達官貴人和農園主都跑來此處蓋起別墅，過着神仙一樣的生活。我說了這些話不要以為跟火車站沒有關係。其實關係可大呢！

這些荷蘭統治者的達官貴人和農園主發現萬隆市是很理想的避暑勝地，同時也是一個適合種植各種農作物的寶地。貪婪的掘寶人蜂擁奔向萬隆市。一位名叫達古斯（P.DAKKUS）的荷蘭植物學家曾說過：「如果你把一支枴棍插到地裡，它一定發芽生長。」萬隆市周邊的廣大地區的涼爽氣候和肥沃的土地，非常適合種植咖啡、橡膠、茶葉和金雞納。從1870年起種植園的面積逐漸地擴大，農產品大量豐收，外國對農產品需求與日俱增。農產品的運輸問題成為當時必須解決的大問題。為此當地政府鐵道局從1878年開始鋪設從巴達維亞（BATAVIA今雅加達）到萬隆的鐵軌。鋪了六年到1884年才鋪成，同時也建成萬隆市第一座火車站。同年的5月16日舉行落成並營運典禮。當時的荷蘭「爪哇郵報」（JAVABODE）報道了其盛況，市民舉行了連續兩天的慶祝活動。我從一本《從前的萬隆市容》（《WAJAH BANDOENG TEMPO DOELOE》）裡，找到當年落成典禮時的相片，可以看到大約有二十多位男女荷蘭人站在火車站大廳裡的留影。當時從巴達維亞來萬隆是途經茂物（BOGOR）和展玉（CIANJUR）。這跟我們今天的路線不同。我們現在的路線是1934年11月1日才通車的路線，是途經芝甘北（CIKAMPEK）和普爾哇卡爾達（PURWAKARTA）。

當時有了巴達維亞到萬隆的火車。就帶來了萬隆地區的經濟蓬勃發展。十年後，於1894年11月1日又開通了萬隆至泗水的火車。這一條路線的開通是當年一個大事件。影響了整個爪哇島的經濟活動。那時還沒有從巴達維亞至泗水的火車。巴達維亞的商人要到泗水經商，必須先到萬隆，由萬隆轉車。萬隆市的火車站就變成爪哇島上最著名的「中轉站」。萬隆市就變成客商雲集的地方，就帶動了經濟大繁榮。在火車站附近的大街小巷，旅館、菜館、咖啡店、雜貨店、洗衣店，像雨後春筍般到處冒出來。

萬隆火車站到今年已有一百三十一年的歷史。從1884年到1926年的四十二年間經多次改建。1926年正趕上荷蘭火車局成立五十週年之際，來個大翻修，並頭一次在火車站的小廣場上豎起一座被命名為「千盞電燈」的紀念碑。這一座紀念碑是由一位荷蘭著名的工程師名叫德魯（E.H.DE ROO）設計的。這一座「千盞電燈」紀念碑，到了夜晚就大放光明，引來了無數夜遊人來觀賞。過了兩年，1928年德魯工程師又改建了車站。今天我們所看到模樣與當時沒有甚麼大差別，屈指一算也已經經歷了八十七個年頭。這一次我來考察，發現了當年的「千盞電燈」已經不存在了。而在原址上代替它的是，1992年9月28日放上去的一個火車頭的複製品。

看了火車頭的複製品之後，我就走近火車站，發現火車站大門的左邊牆壁有一塊石碑，上面寫着：「1884年5月16日落成。改建者為德魯工程師。」走進大門，大廳大約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左邊好像新闢出的小廳是售票處，大廳兩邊有兩三家的小商店和咖啡店。大廳裡沒有多少旅客顯得冷冷清清，似乎跟以前不同，以前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個舊車站已完成了歷史使命。目前作為南門出口處，進出的旅客也不多了。

我走過檢票進口處就是月台了。這裡的候車月台跟裡面的登車月台被鐵欄隔開，當中有一個鐵門有保安人員守着。保安人員看到我胸前有「訪客」的牌子，就讓我進去。進去一看，標着號碼的六條車軌，平行排列着。車軌兩邊的月台都鋪着瓷磚乾淨整齊。六條車軌的頂上都有鋅板製成的上蓋擋住陽光。讓人有秩序井然的感覺。這時無意中發現兩大塊懸掛在鐵架上的「離站告示牌」。牌上有中文說明：「南門」與「北門」，配合箭頭圖記指明方向。看到中文真高興。

這時我回憶起童年時我父親經常帶我來火車站。買了月台票就進去了，站在月台上就等着火車的到來。從巴達維亞來的火車是從西邊過來的。兩眼直呆呆地看着西方。開始看到濃煙飄向天空，開始聽到隆隆聲。濃煙和聲音由遠而近，煤渣粉沫開始灑在頭上和臉上，最後是嚓的一聲噴出蒸氣火車停下來。如此簡單鏡頭也讓我們高興異常。後來我們發現有更好的地方看火車又不必花錢買月台票。那就是站在巴西爾卡利基大橋上。這座大橋是1923年建造的。從橋上居高臨下看火車在我們腳下穿過去，讓我們雀躍歡呼。童年眼裡的一切都是稀奇好玩的。我想現在已經沒有父親帶孩子去橋上看火車了。有的是去飛機場周邊的公路邊看飛機的起飛和降落。從看火車改變成看飛機也算是說明了時代的進步。

從舊火車站進去步行越過六條平行的鐵軌就到了新火車站。

1990年，印尼國營火車公司認為現有的這一座具有一百零六年歷史的火車站，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那樣逼仄的候車廳已經容納不下不斷增加的旅客。便在火車站北邊的一大塊空地上蓋起一座新的大樓成為新的車站，叫做北門新車站。又因新車站坐落在克文加翁大街上（KEBON KAWUNG），故又稱為克文加翁火車站。

新的車站一切條件比舊車站好得多。車站前的停車場能容納二百多輛的汽車。

新車站灰色的屋瓦和漆成灰色和白色相配合的牆壁，看起來很和諧。大廳牆上有半圓形的錫焊七彩的玻璃窗。因陽光照射，窗內顯出斑駁陸離的光線而帶來一種活躍的氣氛，而窗外則顯出藝術裝飾的優雅。在大門上面的牆壁上飾有立體大字BANDUNG。整體看起來樸實無華，只可惜缺少壯觀的氣派。走進大廳，左邊是一家小超市，右邊是一家麵包店，散在幾處還有咖啡店、食品店、服裝店和兩家銀行的提款機。正對着大門口是進站的檢票口。檢票口的左右邊各為旅客服務檯和售票處。整個大廳全鋪上瓷磚，算得上乾淨美觀。大廳還置放長椅供旅客候車休息。過了檢票口便是候車月台。此處同樣置放長椅供旅客候車休息。這一天我來考察時，整個車站冷冷清清，是否因為沒有班車到站？或者因為現代人出門多乘搭飛機和利用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

新車站歷史比較短，建築物沒有甚麼特色，也沒有甚麼特別事件可以稱道。實在乏善可陳。

還是舊車站讓人懷念。

 2015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