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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而凡:散漫的競速者——記印尼梭羅火車站(印尼)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7月號總第367期

子欄目:世界各地火車站專輯

作者名:于而凡

在成記憶的

梭羅競速火車站

是我送你離去的地方

 

1990年流行一時的爪哇歌謠。令梭羅火車站的名字,再度在人們耳邊流轉。在印尼,競速火車站早已聞名遐邇,老一輩對它尤其特別熟。這首歌的流行,又令車站的名聲在當今流傳得更廣。

站名的響亮,與梭羅老城在印尼的地位分不開。眾所周知,梭羅是爪哇的文化中心,好多文人藝術家生長在這裡。這兒也是印尼獨立運動初期的政治中心,許多社會活動家都頻繁來過,無數全國性組織在這裡成立。開國初期,梭羅的運動設備領先別的城市,新成立的共和國政府就把第一屆全運會安排在這裡開張。那時汽車不多,往返梭羅的人們就把火車當成第一選項,競速火車站的名聲就這樣流傳。

競速火車站有着簡單的建築格局,基本是長線格式,最能代表爪哇城鎮大部分火車站的格局。以現今眼光看,車站的建築不算大,比起椰城萬隆的火車站,也小得多。不過別看格局小,這車站卻有着悠久的歷史。現今,可能已少人知曉站名「競速」 Balapan 的來歷,若要索尋這來歷,就要從車站建立的歷史說起。

18901910之間,荷蘭殖民政府策劃着,把梭羅從大村落建成一個大都會,這計劃獲得梭羅南北兩朝廷的認可與合作。建設一個城市需要發展交通,建設火車站的構思就應運而生。

1868 年,印尼第一座火車站在中爪哇省會三寶龍建成,第二步驟,荷蘭政府計劃鋪建從三寶龍通往梭羅的鐵軌。梭羅火車站的地點選定在城北部,在原來屬於梭羅北朝廷的廣場。這廣場之中,原來就有用來跑馬的競速場。1873年,北王朝芒古普米四世在位時,火車站建成。建成後就叫梭羅競速火車站。在印尼這車站可說是印尼第二老,比起雅加達泗水那些大城市的火車站還古老。

車站建成後,政府又再開展市區軌網,把它與城市的三處重點鏈結,這可說是印尼最早的市內鐵運。這鐵軌較長途鐵軌狹窄,獨立後多年廢之不用,最近為了推廣旅遊,又讓它再次復活,啟動了古董的車頭車廂,又成了城市另一道風景。

現今,競速火車站擁有十二軌道,可說是印尼之最。鐵軌分成南北兩部分:南部大都載人客,北部大都載貨物。朝北的鐵軌通往三寶龍,向東的鐵軌通往泗水,往西的鐵軌經過日惹通到萬隆雅加達。有十七種客車在這裡停車載客,有經濟車也有高檔車。每種客車的班次不一,長途的最少一天兩個班次,短程的十多個。從早到晚,競速火車站不曾停歇過。

除了雅加達中區火車站是推舊建新外,印尼大城市火車站都是荷蘭政府遺留下來的,濃厚的古西洋建築風也免不了,最經典的當屬雅加達市區的火車站。在眾多火車站之中,梭羅競速火車站卻顯得與眾不同。從外頭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車站主廳的三疊金字塔屋頂,這屋頂的造型,倒蠻有印尼赤道的風味。

競速火車站是荷蘭名建築師黑爾曼.多馬斯.卡爾斯頓Herman Thomas Karsten 設計的。當年,卡爾斯頓和他的摯友,另一位同樣聞名的建築大師黑恩利.麥克來恩.保恩Henri Maclaine Pont,提出了「印迪斯建築」的理念,他們認為印尼的建築,不能照搬荷蘭樣板,不單要適應赤道的溫濕天氣,還應該要融合本土風格。執此理念,他設計了一系列有印尼本土風格的建築,除了競速火車站,有名的還有梭羅大菜場。

這三疊大屋頂,層與層之間有着大空隙,令氣流能自然流動,室內就能長年保持涼爽。大廳沒設有天花板,在裡頭,在正方形的車站大廳,我們可看波鋅片覆蓋的屋頂,和支撐屋蓋的輕盈鐵樑架,屋頂的整個結構一覽無遺。從鐵樑架的頂峰,垂下一盞富有爪哇色彩的古董大吊燈,給大廳平添了幾許風情。

在這不算大的主廳,只有四個銷票窗。通過中間的剪票閘門,就直接踏入那不算寬的火車月台。沒有獨立候車室,候車的乘客,就只能休坐在平台邊不多的椅子。車站的主建築並不大,在月台旁,有一幅描繪爪哇化印度古神話的「拉瑪雅那」大壁雕。在另一邊,還有一間老式的餐店——是名副其實餐廳與商店的結合。店舖主要售賣糕點乾食,而餐廳呢,是以印尼與峇峇菜為主。

從外埠來的乘客,下了車廂走出車站,當然可選擇一般的計程車去旅店,可若不急的話,我建議你乘坐那蠻有特色的三輪車,坐在悠閒的三輪車上,你可以慢慢咀嚼這個城市的味道。這裡的三輪車,就算在夜半,仍在為城市維持血脈的波動。

火車站不是建在鬧區,除了隔壁的貨運中心外,街道兩邊不見有商舖。遠來客人也不必慌,就算是三更半夜抵達梭羅,你很容易在車站附近找到仍在開張的街旁食攤,其中,就有梭羅聞名的椰子飯攤。傳聞已久,梭羅是個不眠的城市,可別想像那種大都會不夜城的燦爛燈火。梭羅的不眠,是由街旁小食攤與咖啡攤的點點星火組成的。在寧靜的夜晚,老闆娘的收音機永遠為你開放。歌蘭章與爪哇歌謠,還有那梭羅的經典娃樣劇唱,悠悠地伴着你用餐,陪你品嚐甜濃的爪哇咖啡香。

當年少年的我,有暈車的毛病,所以多的是迴避巴士而選擇火車。火車站對於我,曾是那麼熟悉又那麼親切的地方。而今,漸漸有飛機取代,已經有二十多年,我沒踏上競速火車站。今年因故乘坐火車,重又步入這充滿回憶的地方。徒步在鐵軌旁的月台長廊,不禁又想起那逖逖.根寶德Didi Kempot唱紅的爪哇歌謠:

 

在成憶的

梭羅競速火車站

我和你

在那裡我目送你離去

 

是的,這成憶的競速火車站,當年是它送我離開家鄉。從這裡,我前往三寶龍讀高中,踏出人生第一個旅程。從此,離鄉的腳步未曾停頓,七年萬隆的大學生涯,是在頻繁乘坐梭羅――萬隆的班車度過。記憶中,去首都雅加達找工作求發展,也是從這裡出發。

印象中,競速車站不曾有過繁忙的場景,它總是那麼安寧那麼悠閒,與梭羅城的整個印象是那麼合拍。多年不見,一天的火車班次增加了好多,大廳卻依然那麼空悠。或許,火車局新施行的訂票方式——通過便利商舖與網上訂票,成功地減少車站人流。

多年不見,它並沒給我一絲陌生感。火車站的變化不大,月台壁畫依然如故,餐廳格局與裝潢,只在小處有些添減,基本還停留在三十年前。在這裡,我們甚至還可以點三十年前的菜譜。大廳雖有所改動,把辦公室改成客戶服務室和麵包店,更動得看出是有所節制,沒把原有的氣氛弄丟。外面世界追新的喧嘩,似乎沒在這裡引發迴響。

說沒變也不完全準確。從建立至今,火車站的外觀就有了三次變遷。大廳屋簷下那平寬的拱廊,是印尼獨立後五十年代添蓋的,故有的荷蘭建築,是沒有這拱廊。而入口處特建的天棚,卻是五年前修建的。這些新添建的和舊建築的風格顯然不一,老實講設計不算太專業。不過好在,不像別的城市為了追求新穎,把舊建築修改面目全非。在這裡,添加的理由只是追求功能,改動得就適可而止,沒把固有建築完全覆蓋掉。主廳的舊貌,依然清晰可認。

初來梭羅的外地人,總能感受到這城市獨有的緩慢節奏。散佈在城市各個角落的悠閒小吃攤,最能體現這裡的民風。這裡人們喜歡邊辦事邊跟顧客聊天,外來人就會為此批評梭羅市民太散漫,工作效率差。可是若你回看梭羅的市容是那麼清潔、那麼齊整,把全國市容桂冠獎都拿得手痠,你就不會惶匆下這結論。

爪哇人有句諺語:慢慢地走,抵達就夠。梭羅人是慢步走,可是他們也按部就班,該做的都做好。這緩慢的生活哲學,令人們不急於求成,也讓他們不那麼喜新厭舊,在維護文化遺產保留老建築中,呈現了它的正面作用。幾年前,由卡爾斯頓設計的梭羅大菜場一夕毀於大火,市政府聽取建築界的建議,把它照着舊圖重建,完整地把舊觀恢復,這在印尼是罕見的例子。在盲目追求現代的潮流中,梭羅的慢節奏就顯得難能可貴。

我經常想,飛機場是往前看的地方,在那裡我們應該觀賞先進的建築;火車站是回頭望的地方,在那裡我們理應撫摸歷史的足迹。走在悠悠的火車月台上,我暗自為梭羅的「散漫」而慶幸:有幸,還有這古老的火車站,在現代化的喧囂中,為懷舊者留下一角寧靜。也感謝這散漫的競速者,默默為我們保留住一片——城市的記憶。


于而凡,原名周福源,祖籍廣東梅縣,1956年印尼中爪哇梭羅市出生。1982年萬隆Parahyangan大學建築系畢業。目前在雅加達開創建築設計室。印尼文散文曾翻成英文在英國學術期刊發表。2007年編選並翻譯出版雙語中國古代詩歌選集《明月出天山》。2007年開始中文創作,並獲得金鷹杯散文比賽冠軍。2009年獲得蘇北文學節詩歌賽首獎,以及新加坡國際散文比賽優異獎。2010年獲得金鷹杯短篇小說優異獎。2013年由重慶國際詩歌翻譯研究中心評選為年度國際最佳翻譯家。2014年獲得中國全球華文散文大賽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