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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拉:星星索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8月號總第368期

子欄目:「一帶一路」與郁達夫專輯之旅

作者名:朵拉

鳥聲啁啾間醒來,打開露台門,天色未亮,周圍仍黯暗,Z教授的背影在霧氣氤氳的林間晃動,他正朝向如鏡的湖水走去,一邊忙着拍攝黎明前的湖光山色。遠遠蒼鬱的青山和近近清澈的湖水都是藍色的,卻是對比強烈的深藍和淺藍,於逐漸甦醒的晨光中,濃淡益發分明。

我出去時,太陽已經升上來,穿過雲層把湖面的波光灑成碎碎的金子,閃爍間有條小舢舨晃晃盪盪,徐徐緩緩滑過平靜的湖上,是晨起的漁夫吧。酒店隔壁民居的婦人帶着孩子在湖邊洗衣,我蹲下來摸一摸湖水,冰樣的冷,可是小孩不怕,他泡在湖裡洗澡。轉頭見到一數人方可環抱的大樹上釘個牌子,以印尼文書寫:「除酒店住客外,其他人不允在此洗澡/釣魚。」奇怪,竟不寫游泳。又或許,洗澡和游泳對他們是同一回事?

早餐後,環島遊的行程開始。棉蘭作家都是好朋友,來之前,只探詢了文學會議的日期和主題,其他完全交由他們安排。抵達夏夢詩島酒店,看招牌才知住宿的地區叫TUK TUK督督,酒店名字貼切地點,就叫Pandu Lakeside(印尼文混合英文,意為朝向湖邊)。臨上旅遊小巴前繞走小小的酒店一圈,酒店圍欄全是姹紫嫣紅的攀藤香花,怒放的花生發四溢的香氣,美麗的花和美麗的感覺一起陪我們上車。昨晚在夜色中抵達,擱下行李,匆匆趕着出去找晚餐,沒有注意酒店的樣貌,辜負了一場花開的盛宴。

小巴載我們停在半路一家小店,工人拿個鐵製的大型油漏斗走過來,全部外來者以好奇的眼光瞪視,工人手捧着大漏斗插進汽車油箱的洞口,另一工人提個也是鐵製的類似澆花器的器物,當他開始把澆花器裡的汽油倒進大漏斗,一車的遊客剎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在「倒汽油」!我們共六個人,吃驚和有趣之餘,特別在這個沒有噴嘴打油設備的原生態油站拍了合影紀念。

三萬年前形成的多巴湖,位於蘇門達臘北部,海拔九百零五公尺,最深處五百零五公尺,長一百公里,寬三十公里,面積一千一百三十平方公里,是世界最大的火山湖。湖中央有個長約七公里,寬二點五公里的小島,就是我們所在地夏夢詩島。這裡是山上的湖,湖中的島,單是靠想像就已經異常心動和無比迷人。

多次到多巴湖,夏夢詩島的住宿也不是第一次,去年第二屆「蘇北文學節」有幾百人一起來。人多可能好辦事,但幾百人一起去旅遊,也許有趣,亦可以說好玩,然而,完全缺乏欣賞風景的時間和心情。

這一次「從郁達夫看一帶一路」的華文文學與教育研討會,追溯起來,是2008年首屆文學節開始醞釀。出門前我在電腦準備發言稿,打下的題目是「為甚麼郁達夫?為甚麼棉蘭?」。記得首次跟着蘇北作家LS到多巴湖,正是為首屆「蘇北文學節」開籌備會,我建議蘇北作家邀請郁達夫的兒子郁大亞或女兒郁美蘭過來出席盛會,因為蘇門達臘是他們的出生地。後來郁美蘭事忙,但郁大亞果然來了,重新喚起與會三百多個各國華文作家以及蘇北華社對郁達夫的關注。會議過後,各人回去各自的國家和城市過自己的日子,忙碌的生活再度淹沒了郁達夫的名字。棉蘭是蘇門達臘島最多華人居住的城市,假如棉蘭下一代華裔再沒人聽過郁達夫,我笑對棉蘭華文作家說,那你們需要承擔這個責任。

為甚麼棉蘭華人需要知道誰是郁達夫?有作家問。這很重要嗎?

環島的路狹窄蜿蜒,許多地方只容一車通過,路上遇到騎電單車的遊客。往往兩三部電單車結伴而行,一路不斷停下來拍照的我們,不停地和他們在同一個風景點相逢,彼此沒開口,可嘴角的微笑和驚艷的眼神說明大家一起被美麗的大自然折服。青翠帶黃金色的稻田,濃碧鬱綠的熱帶植物,牛角屋頂的傳統小屋,風格獨特的教堂,充滿民族特色的墳墓,甚至童年過後便不曾再見面的稻草人,時不時,錯錯落落在鄉間浩瀚的田野裡。

這裡是多巴馬達族的故鄉。L為我們當客串導遊解說。馬達族人喜歡埋葬在自己的家園,格外重視教育的他們,大多受高深教育,且有許多在中央政府部門當高官,住在首都雅加達,然而,不論他們去到哪裡,最後都一定選擇魂歸故里。這時是午餐時間,山中半路的午飯體驗,竟是在野地裡一個小亭子野餐。主人LS擔心衛生問題,在棉蘭來的路上先買了竹筒飯,加椰,早上叫酒店準備好炒米粉和炒飯,還有自備的罐裝燕窩水和橙汁等等。沒有桌子,亭子間幾張無靠背的石椅,極之簡陋,就這樣捧着食物吃午餐。安靜寧謐的環境,習習吹拂的涼風,開闊的湛藍天空有白雲陪伴,一望無際的蒼翠原野連着碧綠的大湖,這家餐廳的名字就叫低調奢華。

彎曲崎嶇的路,顛簸搖晃的車,坐在車裡的高個子Y院長,頭不時要撞上車頂板。憶起當時去巴里島,叫司機說可以走大路嗎?感覺上一直在小路穿行,司機回答這就是大路呀。夏夢詩島比巴里島更落後更原始。聽了棉蘭作家述說馬達族群對家鄉的尊敬和熱愛,心裡揣測,縱然有眾多馬達族人在政府部門當高官,但為了保有家鄉原來的樣貌,他們刻意不要發展旅遊業。

在緊張匆忙的城市生活裡,為了給身心靈短暫地歇息,人們到處尋覓一個節奏緩慢步伐悠閒的地方,當你來到優美而迷人的夏夢詩島,靜靜地聆聽每一個馬達族人都會唱的《星星索》:「 嗚喂/風兒呀吹動我的船帆/船兒呀隨微風盪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情郎呀我要和你見面/向你訴說心裡的思念/當我還沒來到你的面前/你千萬要把我要記在心間/要等待着我呀/要耐心等着我呀/啊/情郎/我心像東方初升的紅太陽/嗚喂……」,細細品味,細細體會,才曉得這首歌,並非普通的男女兩性情歌,而是唱給多巴湖,獻給夏夢詩島的。

環繞夏夢詩島的旅遊,最大的意外是半途中竟和電腦熒幕的風光相遇,大片的青蔥稻田相連翠碧的湖水,再連接似近實遠的天空,空中華麗絢艷的霞光,把白雲染成熠熠的黃金。每天打開電腦,熒幕顯現叫人心動的璀璨奪目畫面,本以為可望不可即,原來,真正的風景竟在此地!

遇到美麗的景物,總要懷疑是在夢中,捨不得離開,捨不得醒來。L告訴我們,這裡的風光很像巴東和巴爺公務,為了尋覓郁達夫的足迹,他特別去走了一趟。那是郁達夫在蘇門達臘時,曾經居住過的兩個西海岸小鎮。

回到棉蘭,會議在華聯大廈禮堂召開,打開電腦,夏夢詩島如詩如畫的風光再度出現。我的發言解釋了「為甚麼郁達夫?為甚麼棉蘭?」有關郁達夫的生平,不必多加介紹。上海學者賈植芳先生說郁達夫「不僅是個人生態度嚴肅,對生活對藝術有着真誠的熱情和追求的作家,也是對人民對祖國懷有無限熱愛與忠誠,充滿歷史責任感,而又重視個人節操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我轉述時強調其中一句「充滿歷史責任感」,讚賞棉蘭作家實現為郁達夫開研討會的承諾。當年郁達夫從新加坡逃到印尼,在巴爺公務潛居的日子,救了許多抗日志士,大多為當地華人,相信在救人的時候,他僅僅是志在救人,根本沒有想過蘇門達臘華人的回饋,然而,這一天,蘇北華文作家和華社,開始了第一個郁達夫研討會。

當晚留宿棉蘭市區,隔天清晨,在鳥兒啁啾間醒來,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在夢中。


朵拉,原名林月絲。現居馬來西亞檳城。為美國柏林頓國際大學文學碩士班研究生。曾獲亞細安扶輪社青年文學獎、中國路遙青年文學獎、雲里風年度優秀作家獎、南大微型小說獎、台灣僑聯文教基金華文著述獎等。八十年代迄今也投入水墨畫創作,曾參與聯展超過三十次。著有散文集《貝殼裡有海浪的聲音》、《亮了一雙眼》、《笨拙的眼睛》、《偶遇的相知》、《不要忘記擁抱》,小說集《誤會寶藍色》、《尋一把夢的梯子》、《魅力香水》、《脫色愛情》、《戲正上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