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笥湲：法例

我在安全島上原地踏步，就這樣過了兩分鐘。

交通燈仍舊亮着紅色。今天早上七時二十二分，陽光還沒有完全到位，斑馬線仍然呈現半光半暗的狀態，這交通燈在早晨又無端在搞對抗，已不是第一次，若不是趕忙，總不會遇上這種阻滯，我開始懷疑，交通燈的顏色其實與自己的情緒有關。一直以來，我都是奉公守法的人，不用說從來沒犯過任何法例，就算是不可衝紅燈這類小事，我也一直遵守着，那就更枉論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我肯定從未曾做過。只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何只有我自己認為奉公守法是容易辦到的事，身邊所有人就像和法例有怨，非要對抗一下不成。

巴士站頭乘客開始上車，巴士站與安全島距離零米。

公司裡那個叫阿齊的老大，天天在人堆裡混，無論見了誰也在搞關係，常常裝出看透世事的樣貌，動不動就說：「心平氣和！萬事好商量！」他以為自己是神仙，四圍安撫同事，就連原來沒有異樣的小職員，受他挑撥後，也開始習慣有事無事找他安慰。他從沒有考慮過升職是真的，越升職風險越高，他不缺錢，每天也就只努力賺取注視。我不是說他這種人沒有價值，只是，我認為說三道四和不守法例在某程度上是相同的。

顯然，我和阿齊是兩類不同的人。我專心做事，老闆交付我的工作，不要說準時是最基本應做到的，質素更加有一定保證，甚至超乎要求。有時，我瞪眼看着公司櫃裡的檔夾，有那一個不是我有份參與的工作，我甚至認為我在公司裡的價值有時比老闆還大。而面對阿齊的瞎混，我敢說全公司裡只有我最懂得招架，我也深信他懂得我是公司裡唯一未能收服的人。

巴士站頭乘客陸續上車，巴士站與安全島距離十米。

或者可以說，昨天在公司裡發生的事，是導致我這麼多年來情緒最不好的日子，而我今早沒有準時趕上巴士，我承認我是刻意這樣做的。昨天老闆在辦公室裡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在同事間大談我的工作表現，說我不懂人情世故，還以為自己老是不會犯錯的神仙，這次終於錯了。他對同事表示，我的缺失全因一直待在太安全的環境裡，猶如在安全島上等候的人，不前進也不後退，以為永遠不會犯錯。老闆這番話是阿齊告訴我的。我沒有怪責老闆是否把事情搞清楚，說到底錯不是由我造成的；然而我無法接受的，倒是他在我背後說三道四，他猶如犯了法。如果說阿齊是個積犯，老闆或者是初犯，但他位高權重，理應罪加一等。

巴士站頭乘客已全部上車，巴士站與安全島距離二十米。

於是，我今天決定遲到，我要告訴老闆，沒有了我，他才懂得我的價值。 這一直與我對抗的交通燈，從來沒有為我開通過，想不到它今天竟這般懂情，一直保持紅色，瞬間為我擔起遲到的理由。我從來沒聽過老闆說阿齊一句不是， 倒聽他一次再次叫我學效阿齊的待人之道。這是甚麼荒謬的忠告，竟要我向那個虛情的人學習，那倒不如直接叫我犯法來得容易。老闆請我到公司來不是做事嗎？做事有應有的原則，只是所有人太隨便，以為滑頭就可以，我卻要向你們大聲疾呼，人在做，天在看，我的原則就是法例，我決定今天給老闆一個重大的教訓，公司沒有裡了我，你們甚麼也搞不好，你們根本甚麼都不是。

巴士站頭已沒有乘客，車已開出，巴士站與安全島距離三十米。

今天是甚麼怪日子，我不得不把所有人糾正過來。既然如此，今天，我要嘗試犯錯，這錯不是我本來應犯的，我是為了讓所有人看見，我不是天生都在做對的事，我平日的守規，是我拚命遵守而來的。我不要永遠停留在法例裡，在沒有平等和理性的狀態裡，我唯有自我犧牲，嘗試犯一點錯，讓所有人明白，做對事的人從來都不是白白得來。我想這樣，才能挽回所有人的理智，拯救所有人失卻了的靈魂。

就在紅燈面前，我決意挺身而出，衝過馬路，重新學習我未曾體會過的生活法則。在離開安全島踏出第一步時，我點了一下頭，心裡卻一直想着老闆和阿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