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堅：畫壇敗類

畫家已許多年沒有公開過自己的畫作。

老余作畫出道已四十餘年，他一直喜歡畫人像，從開始作畫至今，他極力把人畫得神似，每幅油畫都是他的精心傑作。可是，除了出道頭幾年得到一些關注，老余已許多年沒有受到畫壇的注視，他甚至乎覺得自己連半紅不黑也稱不上，或者說，畫壇早已把他的名字忘記了。四十餘年不是短的日子，老余一直繼續繪畫自己的油畫，告訴自己成名不成名毫不重要，因為他是真喜歡繪畫的。只是有時獨自在家裡看着自己的作品，心裡不期然酸溜溜，也曾發晦氣地折斷了幾支畫筆。

老余真是意料不到，協會這年辦了個名為新舊共融的畫展，他的名字竟然榜上有名，協會裡面的人他倒是認識幾個，但許多年沒有聯絡了，老余在想，這次無端把他叫來是在可憐他嗎？而最令老余氣憤的，是這個畫展竟然請來那位人稱「畫神」的年輕人作主題畫展，老余有看過他的畫，根本只是用些簡單線條畫了些人像，然後上色，這算是甚麼畫？這種畫就像初學者在畫草圖，以為每幅畫配了獨特的名字就夠特別，可不用考究作畫技巧。老余由始至終不屑這種戲法，他越想越氣憤，既然這樣大費周章搞甚麼主題畫展，還把自己這個老畫家叫做陪襯，你說這是甚麼意思？老余心裡很不是味兒，他嚥了嚥口水，歪着嘴，把邀請函狠勁地丟在檯上，卻又瞬即拿回來，他最終還是答允了。

聽說這次畫展，這個「畫神」將要展出一幅神秘畫作，而且一早埋在他一系列的作品中，然後故意請賓客猜。老余覺得這些沒有料子的人就是愛玩這種噱頭。然而，最可笑的是，原來老余這次展出的油畫就這麼一幅，還正正放在這個「畫神」的畫作旁邊，他肯定自己得罪了協會的人。這天，老余還是來得特別早，他要第一時間看看自己展出的這幅畫。他站着觀看，然後再看旁邊的那幅線條畫，老余的確在沾沾自喜，他相信這個年輕小伙子任其一生都畫不了他這種水平；然而，當他後退一步，看見「畫神」一整排的畫作，自己的這幅油畫不單止可憐，說實話是孤伶伶得可有可無。老余這下子受不了，且畢生的畫作從來未曾置在主題畫展的牌匾下，於是，老余決意把自己和旁邊「畫神」的畫快手地調轉，然後吁出一口氣，才想起四圍張看到底有沒有人看見。

突然，有幾個來賓在老余身旁出現，他們在猜哪一幅是「畫神」的神秘畫作，老余只見幾個來賓在不住搖頭，指着老余這幅油畫，口裡唸唸地在讚嘆「畫神」，所有人根本沒有料到原來「畫神」會畫油畫，還畫得這般精細巧妙。老余看着嘉賓們由衷的眼神，說到底他的畫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稱讚過，老余心裡竟不其然地自滿起來。然而，其中一位來賓突然做出詫異的表情，且不住地在搖頭，他指着旁邊老余的名字，帶點衊視的語氣在說，竟然有人如此冒充「畫神」的畫風，協會怎能容許這種腐敗的人展出作品，幾位來賓異口同聲地說要向協會予以最強烈的譴責和投訴。老余心裡納悶得很，對事情感到抱歉，卻又忘不了被人稱讚的歡喜，然而他最想把事情搞清楚的，倒是油畫的真正作者是誰。於是，老余老實地把自己調換了畫作的事告訴了幾位來賓。幾位來賓先是互相對望，伸長了脖子，認為難以置信，他們的眼神越發藐視老余，問他為何開這種玩笑﹖他們由衷地不相信畫作調換的事。正當老余想作解釋之際，並告訴來賓油畫是自己的作品，幾位來賓竟同時開聲禁止老余，請他不要再侮辱「畫神」所作的油畫，且他這樣做其實是在縱容這個名為老余的人在剽竊別人的畫作，來賓們好言相勸，扯着老余的衣袖，極力地拉攏他一同前往辦公室投訴這個畫壇敗類，從而遏止這種不良風氣繼續在畫壇流傳，還說要徹底地除掉這個畫壇的人渣，否則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