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21年6月號總第438期
子欄目：詩歌
作者名：吳燕青
碼頭
波浪 飛鳥
破舊的漁船
藍鏡子照出
一張摺疊的臉
起伏和疼痛
一些鹽的結晶
掛滿臉頰
只是已不再言說
馬達聲沿着體內
細小的肋骨
一步步走向
更細小的你
沒有抵達的
也不需要停下來
如果已足夠年長
就在岸邊釣魚
梅花開過了
還有一些水盛放在花中
梅花已開過在鳳凰山下
妳取走其中的一朵的香
天是藍的半個月亮潔白
妳說起往事舊茶館人去樓空
台灣相思樹粗大的枝幹
一邊長滿深綠的葉
一枝已經枯萎指向天空
回不到從前了
那時妳步履輕盈
腰身纖細眼裡有星辰的光
只是在樹下站立了一會兒
山頂就被雲霧籠罩
只是在梅樹下聞了聞花香
妳就從少女走向了母親
海上白鳥飛
先看見的是藍 那是海水的一部分
香港大澳 一個有水上威尼斯之稱的漁村
在八九十年代的港產電影中
常有小艇在佈滿棚屋的狹窄水面穿梭
影片中有劉德華 張曼玉 風情的臉
警匪片中有水上追逐槍戰的畫面
回到現實中來 這曾經是盛產鹽的小島
村民們蒸發海水，攫取濃稠的鹽分
他們賦予生活深度的鹹
村民們出海捕回魚蝦貝殼和月華
島嶼 魚歌 赤脚和補丁
嘀嗒的時間穿過衆生的臉
舊棚屋新房子錯落交織
老人們坐在堂屋 守家園
老房子的廳堂擺放棺 落葉歸根
門前月季花開出十二朵
年輕的腳步踏出島
商舖裡的海產來自世界各地
遊客擁擠 分享大榕樹的濃蔭
帶回海浪 島嶼風 花膠海蔘生蠔
白鳥貼水而飛 一隻兩隻三隻
海水碧藍 漫天遼闊 蒼茫的時間
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有些等待必定在風中站過
友人在寒冷的天來看你
你見天色是藍的
你跳了十六分鐘的舞
在迎接友人的前三十分鐘
然後你環視客廳
又把花瓶的臘梅重新插一遍
再拍了拍沙發的坐墊
一切都滿意了
你站在鏡子前整理頭髮
擦剩下三分之一管的口紅
擦到一半停下來
反正都要戴口罩
你放棄再描一遍眉
再補一下粉底
你甚至用清水沖洗了整張臉
距上次素顏見面還是你們的中學時期
一年沒見你們各自度過
病毒肆虐佈滿隔離關閉 隔離閉關
全年戴口罩的日子
剩下時間不多
你穿好大衣下樓
風把門前的一樹花都吹開
風也吹冷了你的脖子
終於看見友人
戴着口罩向你走來
走了一年啊，你們才隔着口罩見這一面
這一年大地和人間吹了多少風啊
細小的藍
她給予我細小的藍
像是給予一粒藍色的天
抑或是藍色的深海
起着微細的波紋
最後她希望一切落入
深度的無聲世界
白天裡車流不息的馬路
繁雜喧嘩的鬧市
二十四小時運作的電錶房
污水管道的流水
會暫時切斷在三維空間
她說這粒藍
可以讓
腦電波的活躍度
直線下降
直到世界在記憶中靜止
她還說藍能
回到祖先們鑽石起火的夜晚
那時的夜繁星明亮
微微抬頭就有
漫天星辰對你閃爍
當海安靜的時候
其實是妳想要安靜
夜已過半 未有星辰
寒冷的氣流停在睫毛
想在寂靜中獨自坐一會
妳已置身寂靜之中
去年買的蘭花
在窗台梳理第七片綠葉
洗手台上的臘梅
開盡香氣 但尚未枯萎
或者說枯萎已在發生
想起遠方的人
海稀釋一部分藍
海漸漸靜下來
現在，只剩下妳
獨自在路上
有着不可歸去的遙遠
攜帶碎不成型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