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21年6月號總第438期
子欄目:小說
作者名:凌珊
我見到二叔運生的時候,他很年輕,二十二歲。
那時候我每天跟着奶奶在家裡轉,好像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見到爺爺,二叔和老叔。
農村要種地,幹農活。奶奶說。
五歲的我跟在奶奶後面,看她種菜,餵豬,在大鍋裡貼玉米麵餅。黑色的大鐵鍋巨大無比,很像後來我見過的那些架在屋子頂上接收電視天線的「小耳朵」,或者是外星飛碟。
我喜歡菜園,奶奶前腳種下甚麼,後腳就會揪下來一個「甜姑娘」給我。
喏,吃吧,很甜。奶奶說,踮着她不大不小的腳。我跟在她身後,沿着她的腿和腳之間的壟溝走。
甜姑娘分好幾種,黃色的最甜,飽滿,豐實的圓圓一個,葡萄一樣大小,再大的有點兒像珍珠番茄那麼大。朝鮮電影裡抗日聯軍在曠野裡行軍,就是摘這個解渴,就像三國裡的曹操對着士兵大嚷,前邊有梅子林一樣地誘惑。甜姑娘還可以哄慰哭泣飢餓的孩子。
我喜歡扒開甜姑娘的瞬間,甜姑娘皮像一層薄薄的紗裹在外面,並不是圓滾滾的全部包住,而是每一面有潛在的棱角,像多邊形一樣向上隆過去,直到在頂頭相接,形成一個完美的紗燈籠。熟透的甜姑娘會在燈籠頂裂開一個小口,可以看到甜姑娘露出來的甜蜜笑臉一瞥。
奶奶的地裡有黃色,綠色,和橘色的甜姑娘,結成串像一個個吊起來的彩色小燈籠。
綠色的大一點兒可以放在嘴裡「嚼姑娘」,咯吱,咯吱的響,有點兒現代人嚼口香糖的意蘊吧。是那時候的小女孩兒喜歡的一大營生。
嚼姑娘之前先要把裡面的姑娘籽摳出來。這是個技術活,要用針很小心地在甜姑娘嘴上那一點兒點兒圓圈內紥進去,然後慢慢擠。這也是個耐心活,好在即刻有回報,就是甜姑娘裡的汁水可以馬上吸進嘴裡,勞動享受兩不耽擱。等到全部的姑娘籽都吸盡了,甜姑娘就剩下薄薄一層皮,但是完好無缺,必須是這樣,連頂頭嘴上的一點兒也不可以有絲毫破損,否則就沒法吹了。現在,你只要吹口氣,甜姑娘就變成一個圓圓滾滾的球,放到嘴裡,牙齒輕輕咬下去,就會發出吱吱的響聲。很愜意的響聲,一個甜姑娘可以咬很久也不壞。停下來的時候,放到水杯裡泡上,下次再接着咬。
橘色的甜姑娘沒那麼甜,是一種比較清淡的甜酸之間的味道。
這樣一個夏天種上一壟甜姑娘,小孩兒就有事兒幹了。
甜姑娘熟了的時候,二叔摘來的都是一捧或者一口袋。他攤開手掌,給你甜姑娘吃,他說,眼睛裡好像有星星藏着,手一伸,星星就都亮了。
奶奶也會拔下來一顆香菜,幾個番茄遞給我。我的一天也就像天邊的雲彩一樣白亮了。
小孩兒記得的都是吃的。
老叔打獵一把手,他那時候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打氣槍很準,下屋裡掛的都是他獵獲來的戰利品:袍子、獐子、山雞,最多的是鳥,一串串從天棚上掛下來。多年後我走在商店裡的衣服間,在一行行衣服架裡穿行,會恍惚想起老叔掛在下屋裡的一串串鳥,灰黑色系裡露出的白色羽毛跳躍。
鳥肉一般是在晚飯後,奶奶會把一隻烤好的鳥兒拿過來。
奶奶坐在炕沿上,我靠着她的膝蓋,看她整理,就是把鳥毛拔去皮扯掉,一塊乾乾淨淨的烤熟的鳥肉就擺在眼前了。然後就是一絲一絲地撕下來。
鳥肉很香。
有營養,奶奶說。她不吃,誰也不吃。那一屋子的鳥都給我吃了。老叔說。
後來我從老家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晚上睡覺老是沒完沒了地踹,被子都給踹透亮了,隔着光看,就剩下裡面兩層布,夾層的棉花都踹成了嘎達球。他們就說是吃了太多鳥,停不住,夢裡也要動,以為是要飛呢。
豬圈在房子後面,連着廁所,養了一頭老母豬還有好幾隻小豬仔。
那天我跑出去,過菜園,看到廁所那裡好像有情況,咻咻的甚麼聲音。原來是一隻小豬掉到了廁所裡了。哎,還是那隻小花豬呢。我趕緊喊奶奶來。但是也沒用,小花豬太小了,看着牠粉色夾着黑色的背部在那裡掙扎,掙扎。天氣很熱,菜園的泥土地都裂開了,我在想小花豬大概是在找水喝。
「我寫作的時候就像一頭瞎眼的豬。」 很多年後看到海明威這句說自己的話,就想如果換成小花豬的情景,就是「我口渴的時候真的就是一頭瞎眼的豬」了。
那天一直等到爺爺回來,才把這隻小花豬撈了出來。
前院的老於婆子要了去,說是一水清,泥巴塘子裡滾出來的不也還是小豬,還可以做個現成的燒乳豬。
老於婆子說話有點兒公鴨嗓,疤瘌眼,抽紙捲煙。她家小果的任務就是往紙煙裡面放煙葉,搓成碎片的小片煙葉,味道嗆人。
每次我去找小果玩,見她在給她娘裹煙捲,嗆鼻子的煙葉味道總讓我忍不住打噴嚏。
老於婆子就說:你媽又叨咕你了。
就像美國人認為打噴嚏是靈魂出竅一樣,訥河的人認為打噴嚏是遠方的親人在想念你。
「也是,這麼小的孩子送到那麼遠的地方。」 老於婆子接着嘀咕。
小果卻很樂意跟我玩,她的哥哥姐姐都比她大十幾歲。她也就比我大兩歲吧,來找我摳甜姑娘,咬完放水杯裡還是跟她學的。
小果爹厲害,宋支書方圓幾十里無人不曉得。
小果上頭倆姐,一個高弟,一個招弟,等到她這裡又是個丫頭片子,只好就是這個不是結果的結果了?
高弟嫁給了鄰村的劉支書兒子,劉操。
劉操能打好戰,遠近聞名,外號劉操蛋,村子裡誰也不敢惹。
招弟呢,男朋友就是運生,我二叔。
每次去找小果玩,都會看到招弟在鏡子前面照來照去。不過,那些香粉,小鏡子是好玩。我也忍不住要湊過去瞧瞧。鏡子裡有一朵花,粉紅色的像糖塊。在農村這種地方也算是稀奇的了。小果說,是她家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從一個大地主的家裡搬來的。
我就扭頭不看了。又記起我爸的話,就是成分給壓得抬不起頭。所以要送我來奶奶家避避風頭。
雖然用我媽的話說,是因為弟弟太小了,又總生病。我去奶奶家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弟弟那時候兩歲,好像老生病,送我去車站那天,弟弟還鬧肚子拉了媽媽滿身,弄得車沒開,媽媽就趕緊跑下去了。
這天我來找小果,一進門,先看到招弟姐姐的後背,她站在鏡子前面左照右照呢。
小果拉着我去抓嘎啦哈,就是豬骨頭。確切說是豬蹄子上的一塊骨頭。吃完了,弄乾淨,翻來覆去抓,翻面正面,左右側面。四個面,每個面都翻一遍。一邊扔球,球扔起來的時候,要迅速翻,然後球落下來之前全部抓起來就成功了。翻久了的嘎啦哈乾乾淨淨,泛着骨頭的亮光,像甚麼奇異故事裡的精靈一樣。
我們倆個嘎啦哈翻的嘎啦嘎啦響。
只聽招弟好像磨嘰着說是要一條軍褲,現在城裡人最時髦穿軍褲了。
老於婆子嘀咕着,跟你姐夫說,他有辦法。
小果的姐夫劉操個子很高,平頭,臉上嘎噶達達的一片。
爸小時候跟他打過架,結果回來給爺爺罰跪,在外屋地上跪着一晚上不許睡覺。我爺爺現在講起來還氣哼哼的樣子,「支書家的小子,躲都來不及呢,還敢招惹他。就算你對,也是有理說不清。」
「那支書家的女兒怎麼算?」老叔就要半玩笑半挑畔似的問一句,然後轉身跑了。
「人家看中你了,有甚麼辦法?」奶奶有一句無一句的搭着話。
二叔好像整天忙啊,終日不見,真要見到就是有事兒了。
我在長牙,一顆竟然長到了右邊牙齦和嘴唇上。必須拔掉。村裡沒有牙醫,二叔要帶我去縣城裡的診所。
我是進去沒哭,出來大哭。
麻藥肯定打了的,二叔說。
但是不知道為甚麼我就是洶湧地哭着。二叔抱着我,一邊拍着我的後背,一邊說,不哭,不哭。
大概疼痛的記憶比較深遠吧,我記得二叔高高大大的身子,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襖,兩隻手抱着我。我趴在他肩膀上,高出他的頭,大聲哭叫。然後在他的肩膀上一顛一顛。他的濃密的黑髮在我額頭旁邊一抖一抖。
某一天晚上,我正在睡夢中,就給大家的說話聲驚醒了。
我以為又是奶奶給我踹醒了睡不着,換了爺爺呢。睜開眼只覺得明晃晃,原來燈大開了,二叔和老叔也跑了過來。
再一看,是我爸來了。
爸,我大叫。
奶奶連忙噓聲,道,不要大喊,窗外有人偷聽的,快睡覺。
我又老老實實地爬回被窩。想像人都跟蟲子一樣,一排排趴在窗戶下面。很多年後的夢魘裡,也是人印在視窗上,大樹一樣倒下來,倒下來。
爸爸跟二叔老叔三個人湊在電燈下面嘰嘰喳喳的圍着甚麼看。原來是一口袋的像章。
這個夜明的,我爸說,舉着一個鴨蛋青色的像章,要放電燈下面照一下會更亮,還有這個。一大口袋像章唧唧咯咯發出輕脆的金屬碰撞聲。
我在被窩裡卻有些失落,想起上次的經歷。
那一天,我從小果家回來,看到路邊有一隻毛毛草特別高又好看,就拽了,蹦蹦跳跳地跑進屋裡想給奶奶看。
一進屋,發現奶奶不在。堂屋裡倒是坐着一個人。
那人見我愣着看他,就說,我是爸爸。奶奶呢?
我轉身跑去找奶奶。
許多年後,我爸說,那次去看我,心裡一咯噔,我都不認識他了。
所以這次來就是接我回去的。我這次倒是認出他了,可是他卻不理我,只管看甚麼像章。
我要回家了。第二天見到小果,我就跟她嚷着。
你不喜歡我們這裡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們去看殺豬的吧。小果叫道,村頭的老寇家今天殺豬,我領你去看。
我跟着小果跑,去村東頭看殺豬。
殺豬可不是甚麼時候都能看到的,小果說,只有過年了,才殺豬呢。豬的一身都是寶,血可以灌血腸,和酸菜一起燉。我最愛吃了。
豬大腸炒辣椒也好吃,還有紅燒豬蹄,豬尾巴。
你們不吃豬肉?我聽她說了一溜都沒有肉,全是下貨。一點兒撩不起胃口。
小果睜大了眼睛。豬肉要埋到雪裡,等過年那天才能拿出來燉,白肉燉酸菜,豬肉燉粉條。嘖嘖,小果說着含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我也是好久沒吃肉了。也不能說沒吃,我時不時有鳥肉吃,雖然只有一點點兒,「不夠塞牙縫的呢」,用大人們的話說。還要看獵人的手藝和時運,如果碰巧有鳥,而且讓你打。聽老叔說,不讓打鳥了。破壞自然平衡。下鄉的知青說。
那劉操說,平衡你娘個腿,老子偏打。他說是說,他槍瞄不準,誰都知道。但是他砍樹,大板斧一輪哪有不準的,美其名曰伐木。
有木頭不砍拿甚麼燒火?劉操振振有詞:你不吃飯?給我講個自然平衡來看看能不能填飽肚子。
村裡的幹部沒轍,再說他爹是支書,更沒有人敢說話了。
我對肉興趣泛泛,還有個原因是在幼稚園給傳染上了肝炎,飯都不愛吃,別說肉了。肥肉的味兒都聞不了。幼稚園小孩兒的飯都是給放到一個碗裡,阿姨你一口我一口餵給孩子們。同一個勺子,有病大家共用。我媽為這下決心不送我去幼稚園,也是把我送到奶奶家的一個原因。
小果和我呼哧呼哧跑到村東頭,已經圍了一堆人。
眼前都是大腿,穿着棉褲的黑藍色腿。我跟小果左奔奔,右奔奔,像兩條魚缸裡的魚,游來游去也只是在邊緣轉悠,連個空隙都進不去。
只能聽到吆喝聲,「拿熱水來,」有人命令道,「使勁兒攪合」。
我想他們是在攪拌豬血呢。上次我奶奶殺雞就是這樣。
那天爺爺不在,平常都是他幹這個,那天我奶奶上陣,可倒好,她朝着雞脖子抹了一刀,就往門口的柴禾垛上一扔。那隻雞掙扎着,咯咯地叫着,竟然站了起來。本來就害怕殺雞的幾個女人嚇得大叫着跑開。
後來還是二叔進來,拎起雞又補上一刀,嘀咕着,這雞血都浪費了。我奶奶爐子上燒着的熱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準備攪拌雞血的大白碗和筷子都沒用上。
小果和我兩個像兩隻蜜蜂一樣左右嗡嗡着,轉了好幾圈也看不到甚麼。
扭頭看到招弟,她招呼着小果,殺豬也是女孩兒家看的嗎?她說着朝着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看了幾眼,像是在找尋甚麼。
「看到姐夫沒有?」 她問小果。
小果搖頭。
要過年了,我爸趕着回家跟媽媽弟弟和我一起,就上路了。
火車從齊齊哈爾離開,一路很快。那個我呆了一年的鄉村就這樣漸行漸遠了。
我不太記得路上的風景,只記得到村口的路很長,就是泥路,通向遙遠的盡頭。卻不知道,那也許是最後一次去訥河,因為後來的多少年裡再也沒有去過。訥河的雪四月裡還依然白茫茫一片。據說村口再往北,就是俄國,出境了。晚上天邊會發出一陣陣亮光,是傳說中的北極光。訥河以東就是爺爺奶奶住着的寇地營子。
後來爺爺奶奶,三叔老叔們都來看過我們,但是二叔沒有。
二叔四年後過世,死時二十六歲。
他那時已經結婚,留下一個小男孩兒。妻子也很快改嫁了。
妻子並不是招弟。
我記得那天看殺豬時,招弟穿着的嶄新軍褲。黃色的布料發出幽幽的微光。
我也記得回來的路上,我爸揹着我從車站往家走。路途不遠不近,走得快四十分鐘。
我在爸爸的背上,數着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眨眼睛,還有月亮好像一直跟着我們走。
我盯着月亮脖子都扭累了。「它為甚麼一直跟着我們走呢?」我問爸。
嗯。爸只管低頭往前走,並沒有回答。
走到錦江山下面那條街時,我看到了那個信號塔,高聳入雲,晚上看不到雲,頂尖上一個紅燈閃閃發光。我就望着那個亮晶晶的紅燈,結果是紅燈也跟着我們走。
那個燈為甚麼也跟着我們走呢?我又問。
嗯,我爸還是一個勁兒往前走。
他不回答我,我在想是不是我太沉了,壓着他說不出話了。就說,我下來吧。
不行。我爸說,你媽交代了要揹着你。
前邊上大坡了,十八中學的大坡又陡又長,爸終於把我放下,過了坡就快到家了。我在想他前晚跟二叔聊天通宵達旦終於撐不住了吧,不然背了一路前功盡棄,回家肯定要給我媽說。
一進家門我媽果然說我爸,我要趕緊作證是一直揹着的,就走了最後一小段路,還是我自己要的。
我媽張羅飯菜,跟我爸在廚房裡忙活,斷斷續續他們的話從房門傳了進來。
大概是二叔的事兒。
只聽我爸說,送了彩禮難道不可以退嗎?他的聲音有些氣憤。「她自己不檢點,讓別人揹黑鍋。我就跟老二說,運生,你現在就說跟她結婚,看她答應不答應。如果不答應就是有問題。」
「那她顯出來了嗎?」我媽在問。
「還看不太出來,她整天穿套軍衣軍褲,又肥又大。」
我媽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她姐也快生了吧?」
我想起小果的大姐高弟的大肚子。她坐在院子裡洗衣服,肚子像個球一樣堵在洗衣盆前面,肥皂泡一堆堆像雪。原來生孩子就是這樣,肚皮像球一樣鼓出來。
「老二多聰明的一個人啊,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還是我爸的聲音,「劉操那小子,從小我就知道,我爸那次罰我跪在堂屋一晚上不許睡覺,支書的兒子,誰跟他打架不是找死嗎?我爸說,就是知道你對,也得罰你,讓你好有個記性。」
「運生怎麼跟他扯上了,老二多老實的一個人啊?」 我媽說。
「就是老實吃虧呢,那劉操砍樹可以,你砍就是地富反壞搞破壞。老二就是心好,要他幫忙就答應了,上面檢查的一下來,姓宋的全推到老二身上。要坐牢的,這不是明顯要害他嗎。」
我媽嘆了口氣。
二叔死的時候,我家接到的是電報。半夜摩托車突突的響着進了院子,然後郵遞員遞來一張紙。
我記得二叔濃密的頭髮,眼睛不大,眉毛濃,鼻子挺,高個兒,英俊的模樣。
那顆牙,我的那顆長在牙齦和嘴唇上的牙齒,拔掉了,但是還留下一個肉臼,舌頭舔一下就能感覺到。有時候我會舔一下,彷彿能感覺到老家的畫面撲面而來。
我記得那天看殺豬的情景,招弟身上嶄新的軍裝。
那天早些時候,我去找小果,屋子裡沒人,我推開裡面的廂房門,就看到招弟跟劉操抱在一起。
等到二叔抱着着我進牙醫診所,我趴在二叔肩上時,就對二叔說:招弟姑姑給劉叔叔也這樣抱着呢。二叔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我在二叔肩上高出一個頭來,寒冷的空氣裡,哈氣從二叔的口裡白霧一樣散開來。他抱着我從牙醫診所出來時,一隻手撫慰着我的背,喃喃着,不哭,不哭。眼淚卻像花,一出來就結成了冰一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