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翰：雪（外三首）

不斷有人出發或者離開

伸出的手臂上有多少細節在倉促之間

流連，提醒着

心靈之宏觀，果真太潦草了

進山時一路的崎嶇

如今重新塗抹、凝練

只留下旅行車越陷越深

被隔離在沉浸於幻想的窪地

自有一番冥思苦索

一切正如詩人的技藝

剪去人生中的衝動和不必要枝節

以空白勾勒創意，得意

而忘言，得雪

就在嘴邊，卻怎麼也想不起的詞

在時間內壁恍如垂露

而藏鋒，得你

渾身上下最鬆弛的部分

反而最執著、最辛勤於

帶着無法安撫的地勢連同

沾黏過車轍的泥濘

一起消融

心頭的那輛班車

早已捨棄了身體的庇護

不知從哪拉出綿長的縫線

在屢屢回望中纏繞、打結

開過空曠的貧瘠地帶

開過血液，風的監牢

和北極星脫落了的原野

而遲遲不來

居家生活

太多事

沒有發生，與發生過的事

扭打，像兩隻手

這一回終於緊緊抓住我的神經

搖晃，甩向高空，重複地

搖晃，你以為有利於

異質混合

可時間真是一個差勁的調酒師

腦海衝破了瓶蓋的汽水

把世界噴成一身狼狽

自信過頭，你說

簡單收拾過後還掩藏不住

失望，究竟是不是暴雨

澆滅了內火，太潮濕

還是不寒而慄？

你打開烤箱

像打開抽屜裡的日記，看着

如此一個我，烘烤啊

烘烤啊，還是

長不大的麵團

而立

多想瓷碗一樣飛出

你手心，流水絮叨起來

就打滑：在空氣凝固了的冰場

漂亮地起跳、

落冰，愈是傾斜於成熟

應該有的樣子

用刃愈深，想像中的我

虛構另一個我瓷碗一樣地

着地，這種疼痛

卻可能瞬間蒸發，彷彿

你舔一舔

時間空出的牙牀

只殘留下淡淡的血腥

你長途歸來，將再也等不到

擁抱，砰的一聲

讓門關上創口，你就會是

你自己的愛人

而我多想結賬離開

像節目離開它的黃金時段

像禁忌閱後即焚

像滿城風雨

不付費過閘就已改變軌迹

舊址

我們的談話穿過了熒幕、穿過記憶的

鐵絲網，創口與尖銳並存

四周開闊而無言，教人轉瞬間

站在自己的舊址上，看着他

一臉受傷而不自知的微笑

那時我們在桌球廳，很早就學會了

塗抹殼粉以增強顆粒感，我們摩擦、

撞擊，以歡快迎接世界掉進空洞

那個巨大的包裝盒，你我自覺挑選出

緞帶，慎重地打結，儘管對美好

一無所知。而今一切都在快速地縫合

好像沒有人不篤信痊癒

我情願相信每個軀體總有座爛尾樓

就像每個童年都有一個陀螺

倒地至今。我們的談話穿過熒幕、

像七零八碎的風穿過了

而無法爭吵，在這座樓上閒置

我願你開懷，在被閒置、沒有期限的遊蕩中

願我們學會祝福，到黑漆漆的靜寂裡

貼滿星辰……

【註】：  「貼滿星辰」一語，緣自市村美佐子名為《國道二四六的星星與煙火》的藝術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