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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科慶:祖凡尼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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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梁科慶

今天,梁賢專程回元朗,就為在結業前,光顧一趟祖凡尼餐廳。

祖凡尼餐廳位於元朗的雞地,顧名思義,雞地從前是個販賣雞隻的集散地。時代變遷,目下的雞地,雞毛也找不到一根。梁賢步上行人天橋,朝北望遠,昔日的雞舍、農田、魚塘,變成一幢幢高廈,已入夥的、正施工的屋苑,沿着西鐵路軌,一直延伸,似要跟更北更高的深圳樓房互相接軌。

看着,走着,梁賢在元朗大馬路的另一邊步下行人天橋。在他的記憶裡,元朗的發展從沒停頓,腳下的輕鐵在1988年通車。無可避免的,有發展自有犧牲。當年在元朗大馬路中央加建路軌,為要保持原有的行車線道,政府選擇犧牲兩旁的行人道。行人道大幅收窄,人口不斷增長,近年更多了大批拖篋的內地旅客,於是,行人道的空間嚴重不足,經常擠得水洩不通,始終沒法解決。至於輕鐵,車廂太狹,車站太多,車速太慢,一直為人垢病;道路交匯處輕鐵列車優先駛過,又令其他司機抱怨。然而,路軌鋪設了,不能拆掉,政策失誤,不能認錯,二十多年過去,輕鐵列車一直在抱怨聲中,天天「叮叮叮」的操作,如常進出元朗的心臟地帶。當初,據聞政府的原意,是以元朗、屯門作為試點,繼而把輕鐵推廣到其他地區,最終,事與願違,輕鐵的拓展原地踏步,只成為元朗、屯門區的交通特色。

輕鐵十年如一日。元朗其餘的特色卻一天天消失,無聲無息的,祖凡尼餐廳便是其中一項。

祖凡尼餐廳在1976年開業,比輕鐵更早。

那年,梁賢唸中五,在祖凡尼約會他的「初戀情人」胡同學。

餐廳的格調四十年不變,昏暗靜謐,最宜男女約會。

由光入暗,每次梁賢推門進入祖凡尼,總要閉目片刻,讓眼睛適應。

「幾多人呀?」夥計的態度粗魯,也是四十年不變。

「一位。」

「坐門口這張檯吧。裡面客滿。即將關門大吉,人人趕來懷舊。」夥計也是中年人,頭髮稀疏,兩鬢花白。梁賢沒見過他。沒光顧足有二十年,餐廳的人事變動,他當然不知道。

「畢竟是元朗第一間西餐廳,兩三代人的集體回憶。」梁賢坐下。

「當然!從前聽老闆說,那時候,人家賣雞蛋三文治,我們賣豬排牛柳羊架,菜式比得上半島酒店。」夥計拿打火機為梁賢燃點桌上的古老油燈,「你吃甚麼?」

「米蘭式燴牛尾……」

「賣光了。」

「海陸雙拼……」

「也賣光了。」

「那,還有甚麼沒賣光?」

「只剩兩款,焗大蝦荷碟飯、帶子墨汁意粉。」

「我要帶子墨汁意粉。等一等,還有沙巴翁嗎?」

「哈!沙巴翁你也知道,果然是舊客。我去廚房問一下老闆,且看他有沒有心情弄給你吃?」

「奇了,聽說,老闆不是已經……」

「老人家已經過世,餐廳現在由少東打理。」

「哦。」梁賢明白,創業難,守業更難,何況舖租、食材不斷漲價,連鎖式食肆入侵舊區,造成壟斷,年輕一代又追捧日式、韓式飲食潮流,舊式意大利餐廳站不住腳,不叫人意外,只教人可惜。

夥計興沖沖地跑進廚房,看來,祖凡尼餐廳這道招牌甜品,久已乏人問津。梁賢環顧四周陳設,綠色的牆壁,意大利風情的掛畫,天花板垂吊裝紅酒用的竹簍,格子檯布,一切一切都仿如往昔。他盯着熒熒油燈,禁不住想起四十年前,在同樣的油燈光影之中,他向胡同學示愛。

那晚,胡同學在水手裝校裙上披了一件杏色的長身針織外套,用星形髮夾和橡筋把長髮結成鬢辮雙馬尾,梁賢清晰記得,那雙馬尾在油燈照明下烏黑閃爍。

吃着沙巴翁時,梁賢鼓起勇氣,向胡同學表白愛慕之情。

胡同學起初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瞧着梁賢,一言不發。

因為不肯定她的反應是接受還是拒絕?梁賢登時不知應對。

兩人呆了一陣,胡同學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繼續挑起一匙沙巴翁,送進口裡,卻沒說話。

沙巴翁用Marsala葡萄酒、蛋黃、砂糖混成,製法簡單,但頗考功夫,在隔水加熱時,需不停攪拌拂打。那時,梁賢的心情就像製作當中的沙巴翁,噗噗卜卜的,亂作一圈。

接受?拒絕?好歹也給我一個答覆吧。梁賢默默等待。

直至胡同學吃了最後一匙,滿意地舌尖舐舐嘴角,才再度開口:「味道。真好。」

「味道?」梁賢詫異,如果戀愛有味道,甜酸苦辣,究竟是哪種?

胡同學喝一口清水,放下方形玻璃杯,兩手互握,擺在胸前,眨眨眼睛,誠懇地說:「梁賢同學,很感激你啊!我覺得非常滿足、幸福……」

「言重了……」梁賢仍掌握不到胡同學說話的重點,是指食物還是愛情?

「其實,我心裡是一直喜歡梁賢同學你的。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嘛,總要有點矜持,過於主動,只怕你誤會我是那種不正經的女孩。但,又想弄清楚,你真正喜歡的是我還是惠儀?我們天天見面,天天談笑,卻沒機會坦白說出對你的感覺,每當看見你與惠儀走在一起,看起來又很登對、很投契,我心裡就極不舒服,煞是苦惱,以為你的意中人是她,不是我。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喜歡的是我,不是惠儀,我放心了。」

「那麼,我們正式拍拖吧。」梁賢趁機牽着胡同學的軟滑小手。

「不。」胡同學仍讓他牽着。

「不?」

「現在不是時候。」

「為甚麼?」

「大約半年後,我們便坐在中學會考的試場裡,為學業前途打拚。梁賢同學,我盼望成為你的女朋友,也盼望升讀大學,談戀愛影響學業,這道理大家都明白,不用多說。因拍拖而失去成為大學生的機會,我不會原諒自己。拍拖,半年後開始也不遲。」

「妳的意思是?」

「我們分手。」胡同學輕輕掙開梁賢的手。

「我們還沒開始……」

「我們一同加油,考取一張優異的成績表,在大學校園裡約會,好嗎?」

「好……」

就這樣,梁賢經歷了一段還沒開始便分手的初戀。

那年,會考完結後,胡同學隨母親回鄉探親,一住便三個月。梁賢無奈地天天在香港苦候佳人回來,望穿秋水。到胡同學返港,會考亦告放榜,梁賢的成績僅是五科及格,而胡同學的,較五科及格好一些,俱是升讀大學無望。兩人都為出路徬徨,沒心情談戀愛。後來,梁賢進了警校,胡同學入讀師範。彼此的生活圈子與學習環境一下子變得截然不同,欠缺共同話題,見面時均感溝通吃力,沒多久,各自遇上合適的異性對象,於是兩人1976年「分手」後,再沒「複合」。

回想這段奇怪的初戀,梁賢搖頭苦笑,特別想吃一客沙巴翁。

「沙巴翁到。」夥計興沖沖的端來餐廳的招牌甜品,鄭重地擺在梁賢面前。

「噢。有勞了。」

沙巴翁的「賣相」跟從前沒兩樣,不知味道如何?子承父業,相信水準不變,梁賢拿起茶匙,待要品嚐。

此時,大門打開,日光透進。梁賢不經意地瞇起眼睛抬頭張望。日光之中,一名中年婦人推門進來,容貌輪廓,依稀認得,是——

胡同學!

「客滿了!不好意思。」夥計以一個送客的手勢,擋住婦人的去路。

「胡……校長,真巧啊!」梁賢放下茶匙,欠身站起。

「啊!梁……賢同學,久違了!」

「一個人?」

「噢。不。外子稍後過來。」

「坐這兒吧。我待一會便走,這張桌子讓給你們。」

「怎可以?」

「要坐就坐吧。這個星期,人人趕來湊熱鬧懷舊。妳不要,轉眼就有客人入座。」

「我恭敬不如從命了。」胡校長坐在梁賢對面。

她結了一個高雅簡約的辮子式圓髻,身穿一襲綴花邊的海水藍長裙,襯一條珍珠項鍊,把青山灣帶進元朗市中心。

兩人幾十年不見,藉着中學同學的Facebook群組,對於彼此近況,略知一二。胡同學二十年前結婚,十年前晉升小學校長。

「你的頭髮都白了。」她打量梁賢好一會,作出一個略帶欷歔的總結,「唉!這幾年,我也添了很多白髮,不時要到髮型屋請師傅染黑。」

「我故意不染髮。」

「為甚麼?」

「滄桑感。」

「哈,幾十年了,你還是這副德性。你的近況好嗎?聽說你移民了。」

「不是移民,只是在外地打工。今年,機緣巧合,回港工作。」

「你現在做盛行?」

「特工。」

「特工……不錯呀。」胡校長忍俊不禁,「哪個組織的特工?國安局?中情局?」

「都不是。敝組織,很秘密,電影編劇不會拿來拍戲,普通市民毫不知情。」

「哈哈……」胡校長終於忍不住,開懷而笑,「你還是這麼風趣。冷面笑匠呀你,說笑自己卻不笑。」

「我沒說笑。」梁賢淡然道。

「夠啦。我連眼淚水也給笑出來了。」胡校長拿紙巾拭抹眼角,「不好意思,我要去一去洗手間。」

「請便。」

「失陪。」胡校長慢慢走進餐廳深處。

梁賢再拿起茶匙,不自覺地多瞥一眼胡校長的背影,她剛經過餐廳中央的一列卡座,左側卡座有個女人在胡校長背後伸長脖子向梁賢這邊揮手。梁賢為求心安,回頭瞧瞧,確定身後沒人,身後的牆壁也沒窗子,餐廳大門緊閉。他可以肯定,那女人是向自己揮手。然而,她是誰?梁賢再看她,兩人互相對望,那女人笑嘻嘻的給他一個飛吻。

梁賢登時打個冷震。

她認得他。

他幾乎認不出她。

與二十年前相比,她胖了一倍多,有資格去拍纖體廣告,反過來欺騙消費者那種,現在的她是纖體前,二十年前的她是纖體後。

梁賢再放下茶匙,朝女人走去,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比較。圓漲的臉孔、臃腫的身形,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梁賢吁一口氣,捏一把汗。

「那是你的老婆?」

梁賢還沒坐定,女人急不及待地打聽。

「她是別人的老婆。」

「你還是習慣在祖凡尼向女人示愛,今次是有夫之婦。」

「妳想多了。」梁賢架起腿,「妳甚麼時候回香港的?」

「三、四年前吧。」

「現在幹甚麼?」

「剛結束了一間曲奇餅店,還沒打算。」她仔細打量梁賢,眼神跟胡校長的一樣,結論亦差不多:「你滿頭白髮,怎麼不去髮廊找人染黑?染黑了,看起來,年輕十年。」

「到了這把年紀,已不是靠樣貌取悅他人的階段。外表並不重要,內涵和實力才是我的本錢。」

「沒錯。」

女人在梁賢的說話中找到一點點認同和安慰,梁賢卻不放過她:「妳幹甚麼把自己弄至如此肥胖?」

「唉!」女人一臉欲哭無淚,「你也知道,我最初在巴黎學製糕餅甜品,後來經營餅店,天天焗製,天天試食,一發不可收拾……」

她叫蘇菲,曾經是梁賢的女朋友。一如蘇菲所說,梁賢在祖凡尼餐廳向她示愛。兩人度過一段快樂的日子,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蘇菲要在結婚前完成到歐洲流浪的心願,辭去工作,前往法國去體驗「工作假期」。那時,梁賢剛擢升「幫辦」,沒可能放下事業,追隨她去法國。結果,蘇菲獨自歐遊。過了半年,梁賢臨時得到一星期補假,便飛往巴黎,要給蘇菲一個驚喜。到埗後,梁賢很快找到蘇菲工作的餅店,也找到蘇菲,她穿着沾滿麵粉的圍裙坐在餅店後門的石級上一邊喝紅酒一邊跟一個金髮青年接吻。當時,梁賢沒責怪任何人,只是醒悟過來,他與蘇菲其實在半年前已經分手了。

今天,他更加堅信當年的分手是正確的,尤其看見蘇菲的水桶身形。他再吁一口氣,問:「結婚了?有沒有小孩?」

「共兩次,都離婚收場。我沒小孩。你呢?」

「我仍是未婚,當然不是處男。」

「所以勾引有夫之婦。」蘇菲壓低嗓子,瞄一眼洗手間。

「胡說。她是我的舊同學,我們在這裡巧遇。」

「孤男寡女,在你慣常示愛的餐廳巧遇?沒這麼巧吧?我不相信。」

「她出來,我替妳們介紹。」

「不要!」蘇菲神經質地大力搖頭,「她比我漂亮,比我瘦。我才不要跟她結識。」

梁賢笑而不語,心裡隱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

「而且,大家都是女人,我明白的,看到情人的舊情人,她不會高興。」

梁賢懶得解釋。

「她快出來了,你回去吧。」蘇菲趕狗似地甩甩手。

「很高興與妳在祖凡尼重逢,蘇菲,保重了。」梁賢返回自己的桌子,沒回頭再看蘇菲一眼,心中竊竊暗喜:「今天,不枉此行,嘿嘿。」

 

回到靠近大門的餐桌,梁賢坐定,終於可以品嚐久違的沙巴翁。他挑滿一茶匙,送進口裡。味道跟從前的有點分別,沒那麼甜,大概近年大眾關注食物健康,減鹽減糖,沙巴翁的砂糖分量減少,酒味更濃,更合梁賢的胃口。

炮製沙巴翁,各師各法,在其他食店,都混合各式水果,如藍莓、芒果、士多啤梨等,味道紛雜,梁賢獨愛原味。可惜,祖凡尼結餐廳結業在即,這款少甜多酒的原味沙巴翁,恐怕成為絕響,真是相逢恨晚。

梁賢吃罷沙巴翁,胡校長仍沒回來。女人上廁所,總較男人多花一點時間,以洗手為例,女人大都塗抹梘液徹底清洗;至於男人,梁賢自問,有時懶得洗手。

「帶子墨汁意粉。」夥計端來意大利粉,「老闆知道你是忠誠的舊客,煮這碟意粉,他落足材料。」

「呵,請代我感激他的隆情。」

梁賢端詳夥計放下的餐碟,但見四隻珍寶帶子,用蒜泥和橄欖油煎至兩面金黃,佔領半壁江山;飽汲墨魚汁的意大利粉,捲成球狀,盤踞一方。

色香俱佳,光看「賣相」,已令人食指大動。

梁賢試動食指,指頭竟不聽使喚。

原來雙手不知何時握起刀叉。

美食當前,吃要趁熱,絕不能讓相機先吃。他叉起原隻帶子,一口咬下,嘩!不得了,外脆內軟,肉香多汁,就連這種水準的餐廳竟也站不住腳,香港人吃的品味,簡直是大倒退!

梁賢又感動又惋惜。

吞下帶子,再吃意大利粉,濃濃的墨魚汁香,挑戰味蕾,刺激大腦,他想起小嫻。小嫻怕骯,從不吃墨魚汁意大粉,但喜歡看梁賢吃,坐在旁邊,拿着餐巾替他擦嘴,笑他是「污嘴狗」。他總嫌麻煩,常說「吃完一次過抹吧。」

「不,你這副食相,嘴巴黑黑的,難看死了。」

「你愛抹就抹吧。」梁賢故意把嘴巴弄得更黑。

她愛梁賢的豪邁。

梁賢愛她的溫柔。

可惜,她有潔癖。

也是到了談姻論嫁,問題來了。當他們考慮一起生活時,終於明白拍拖不等同結婚,因為婚後共處一室,可以琴瑟和諧,也可以籠中困鬥。

梁賢是個率性的人,年輕時,像一匹草原上的野馬,灑脫自由,無牽無掛。他沒儲蓄習慣,不善理財,但求心之所好,茶葉、紅酒、雪茄、黃田石、紫砂壺、黑膠唱片、絕版模型等玩意,想買便買,不問價錢,也不皺一下眉頭。他的生活不拘小節,慣於不受管束,如廁不洗手,放工回家不脫鞋不更衣的躺在睡牀上,飯後一枝煙快活過神仙,諸如此類,對他來說,是習慣。小嫻看在眼裡,則是壞習慣。壞習慣可以改嗎?可以,例如他已戒煙,但全部改掉,就不是梁賢了,尤其婚後要節衣縮食,儲錢供樓,梁賢就一萬個不願意。談不合攏,小嫻一氣之下鬧分手,跟兩個手帕之交去紐西蘭自駕遊散心,結果遇上車禍,客死異鄉。

梁賢一直內疚,當日,如果他肯遷就她,歷史會改寫,白事變回紅事。不過,矛盾得很,如果他讓步,便印證「結婚是戀愛的墳墓」,他的人生將埋沒在幾百平方呎的千萬非豪宅之內,人生苦短,要當半世樓奴,對於梁賢,也是一樁「白事」,想起也發惡夢。然而,人生苦短,幾十年轉眼便過,真愛難覓,他依然是光棍一條。世上沒另一個小嫻,沒人樂意替他擦嘴,午夜夢迴,他總發現枕上淚痕。

「你擦一擦吧。」胡校長為他遞上紙巾。

「謝謝。」梁賢接過紙巾,拭抹眼角。

「你不是用來擦嘴巴?咦,你流眼淚,甚麼事啊?不舒服嗎?」

「久違的味道,一時感觸。」

「你真感性。墨汁意粉,雖然好吃,但食相太骯,我選別的。」胡校長向夥計揚手,「請給我餐牌……」

「不用看餐牌了。妳不吃墨汁意粉,只剩一款大蝦焗荷葉飯。」夥計擺出一張愛理不理的嘴臉,「妳的選擇是吃或不吃。」

「好吧。給我一客。」

「焗飯需時,耐心等候。」夥計懶洋洋地走開。

梁賢用紙巾擦擦嘴巴,看一眼腕錶,問:「不替妳的先生點餐嗎?焗飯要等哩。」

「不必了。他相約朋友在流浮山吃午飯,飯後開車過來接我。他在市區長大,對祖凡尼沒感情,沒興趣來懷舊。」

梁賢怔了怔,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低頭吃他的意大利粉,心裡反覆咀嚼胡校長的話。她獨自返回元朗懷舊,她對祖凡尼餐廳有感情,這份感情與她的丈夫無關,然則,她舊地重遊,睹物懷人,那人難道是未曾拍拖已分手的「初戀情人」?

初戀永遠教人回味。

回味是最美好的。

過去就讓它過去。

正如輕鐵列車駛到交匯處,其他車輛必須守規矩,安安分分地停下,讓它過去。不然的話,可能引致受傷。

所以,梁賢選擇不作他想,安安分分地,繼續吃意大利粉。

 

 


 


梁科慶,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哲學博士,現於香港中央圖書館工作。公餘寫作,也研究兒童及青少年文學。作品《Q版特工》系列小說,曾獲第四屆全國偵探小說大賽最佳懸疑獎、第十二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兒童少年文學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