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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棣:天地一沙鷗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9月號總第429期

子欄目:小說

作者名:唐棣

一個人走過窗前,這人臉上罩着一層快樂的神色,微微嘟起的嘴唇間傳來的哨聲,憂傷而平靜。打開門,跟着他的腳步進入一片樹林,穿過一片沙灘,最後一秒,他又在那片樹林邊緣的海岸線上消失。

下火車,你就會發現這個小城裡比樹林還要多的是海灘。下午走過海灘會遇見一些孩子在潮水退去的沙灘上撿貝殼。只要走在那片海灘上,你就會看見孩子們背後,那隻木帆船。木船擱淺很久,船舷被海浪刷得斑白。船頭上坐着一個男孩,細瘦的脊背裸露在陽光之下。

男孩是沙門人口中那個怪客的兒子。沙門人誰也沒見過那孩子的母親。很早以前,怪客來到沙門小城,他在海邊搭起的那個棚子。人們記得他每天從棚子裡出來,在船頭上坐着,他細瘦的脊背,裸露在陽光下。然後,他划上船到海裡去。沙門人看到的是,一個看上去很好看的青年竟然過着一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漁民生活。生活忙忙碌碌,打魚要一連出海很多個月。

「他是沙門最奇怪的魚佬兒啦!」

他們這樣說。

怪客身體健壯,他站船上或在海邊不遠處撒網的身影,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曾被沙門姑娘們偷偷議論。你說怪不怪?沙門人買他的魚,他就跟人家咧嘴笑上半天,等把人家笑得不知所措,人家才想起催他,這魚還賣不?他把臉一拉,去棚裡拿魚。價錢憑人家給,從不爭。一些散戶想吃魚就來找怪客。沙門的大船外出一去幾個月,回來都是大魚,一家吃不下一條,誰不怕浪費呢?所以,大魚被運到外地的大餐館裡。家裡煮來吃,還是怪客的魚實惠。怪客的魚打上來養在一隻柳條簍子裡,簍裡放着一個盛滿海水的塑膠袋。來買魚時都還聽得見活生生的魚拍打水的聲音。怪客打上來的魚供不應求。買魚的人不再介意他的口音,和他也不再拘謹。熟悉以後,去那裡買魚,有些人會看着他笑得臉皮發緊,卻不打斷他。有些人說,怪客看上去也不是一個傻子,為甚麼沒有一天停下來呢?

沙門怪客只在海邊活動,與沙門人沒往來。每月添生活用品或重要的事情發生,他才暫時離開一會兒那片海。一片沙灘,一片樹林,再一片沙灘,在一片沙沙作響的樹林。馬路會在一片低矮的房屋盡頭浮出來。路通着鎮上的商店、郵局。有時候,他也會看一眼那些低矮的路旁小屋。小屋裡的人都拉着窗簾,甚麼也看不到。他頂多在你的窗前一晃,就走過去。

沙門人在鎮上看到他時跟他打招呼,遠遠地跟他喊一聲:來啦!他的話很少,慢慢地,才學會回你一句:來。更多時候,只看到他一笑而已。大夥都記得他掛上臉的那種天真過頭的笑容。

很多年後的某段日子,沙門人一見他走在馬路上就會問怪客,為何老不見桃花汛?

「桃花汛」指的是女人。所有沙門人都想更多地瞭解這男人的底細。周圍有這麼個怪人多多少少讓他們覺得不安。女人可以讓一切男人更容易理解。

「真不急?」

沒等人把話給說完。他低下頭,嘴裡叨咕着甚麼,已經從某個窗口走過去。後來,買過他魚的人都說怪客失蹤。

等他重新在沙門人的視野裡出現,人們發現船頭上坐着的那個男孩。他給沙門人介紹,這是我兒子!

沙門人問:

「女人沒跟來?」

「死。可能魂跟來!」

人們只是拍拍男孩的腦袋,拿着魚從棚子那兒離開。善良的沙門人有時蹲下身去,在男孩瘦小的肩上搭一下手嘆着,可憐呢!男孩不怕生人。沙門人都愛拍他腦袋,搭他的狹窄的肩。他好像喜歡聽這些人說話。

對沙門和沙門人的印象,我覺得他和我這個旅行者差不多。我到沙門的消遣是每天早晚各一次散步,然後回到我租住的海邊低矮的小屋裡。也許到中午,我才在攤開的紙上寫些甚麼,如果紙簍被填滿,我就會出門走那條馬路去沙門鎮上。在路上走着走着,天就黑。海潮聲在晚上顯得更大。我從一些沙門人的目光裡走過,他們對旅行者視而不見。這裡畢竟是個海濱小城。我住的地方有一張陌生的舊寫字檯,樣子很醜,木料隨意,表面沒有亮漆的寫字檯擺在窗邊。舊寫字檯上放着兩隻杯子。杯身刻着些碎小的梅花。樹枝被磨得只剩一截一截粗粗細細的線段。沙門鎮只有一個商店賣這種杯子,它開在馬路後半段。商店裡應該有過很多售貨員,其中的一位貌似我深愛過的姑娘使得我久久在商店外的路上走來走去。

我走來走去的時候,她正在店裡給一個人介紹着甚麼。那天,我看見一個奇怪的人出現在店裡。從外面看進去,那人的雙眼是凹陷進去的,眉毛黑粗,顴骨高高突出着,雙頰塌陷,穿着一身汊衣,有時還能在上面發現一些魚的鱗片,迎着黃昏的陽光不停閃爍。我只是來看看她。有時,我走來走去的行為是不是也很奇怪呢?

有一次,我在商店門口走來走去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你幹甚麼?」

我聽另一個聲音說:

「他去商店買筆。」

匆匆走進商店,回頭看見那個穿着汊衣的人也隨着我進來。他的身上還黏着魚鱗,走近腥味還很大。慌亂之中,我問那姑娘有沒有口哨賣?她詫異地看着我,又看看我身後,溫柔笑。她從貨架上翻出個滿是灰塵的盒子,在我們面前拂拂塵土,然後打開來,裡面裝着一個鐵哨。鐵哨綁在一條淡黃色的細繩上。那次,我沒有買筆,而是拿着哨子轉身往門外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把它掛在脖子上。我越走越快,最後甚至跑起來,沿着海邊夕陽淡去的方向跑起來。

經過一片樹林到一片沙灘上去。小城的生活停留在我散步的這一邊,沙灘之後是一片樹林,樹木隨季節不同變換葉片的色彩。最迷人的時候,就是我來到沙門的這個時候,綠蔭循着海岸線綿延。

我還是第一次走到樹林之外的另一片沙灘。以前,我看着這片樹林,看到天黑下來,從沒有走過來。穿過這片樹林,站在沙灘上。我看到怪客抱着一個桶,走進一個棚子裡。等我朝那裡走去,一群海鳥已經飛遠。沙灘吱吱地響着。怪客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見我。等我走近,他指着我的胸前問:「哨子呢?」

相識以後,我意外發現怪客幾乎在我散步到樹林的那個時候,準時坐上木帆船的船頭上吸他的煙。視野裡的他異常平靜,雙眼半開半合,像想着甚麼。我看到過好多次。怪客和不遠處的棚子,在那一刻被鍍在金紅色的粼粼波光中。有一次,我站在樹林前看着男孩在波光中走着,他向怪客跟前走去。孩子坐到船頭上。他撫着男孩的腦袋。男孩趴在怪客懷裡,臉埋得很低。從一片林子裡走出來,我的腳踏入細沙中。男孩抬頭時,我正走在暮色裡的身影也淡淡的。他愣一會兒,抹抹眼,似乎想看得更清。我們的目光平靜地相遇。他看我越走越近。怪客感到甚麼似的,扭臉看過來,他看到我。表情經歷一段的淡漠以後,慢慢回暖,最後洋溢起笑容。

我坐到怪客和男孩的中間,接過他遞過來一支煙,男孩嘴上在微微抖動,他沒有和我說話,似乎數着腳下的貝殼。我默默抽着煙。海鷗在慢慢暗下來的海上用翅膀劃出一次次亮色,時不時引得我抬頭。天黑,棚裡的燈亮。棚外是兩個煙頭的光浮在海邊的夜色中。

怪客問:

「小子像我嗎?」

「像啊!」

又問:

「哪像?」

「這孩子就是太安靜啦,才這麼大年紀,就有點兒怪!」

「靜不好?靜點兒好。」

怪客嘆氣似的說:

「孩子是個苦孩子。」

「怎麼不住鎮上?」

「沙門人跟我們不同。再者就像你說――我們那麼奇怪!」

很多這樣的流浪人心中的感受都差不多。我以前接觸過不少,於是跟他說:

「老覺得人遲早都要回去……」

「回去還能幹甚麼呢?來沙門就是為離開那裡。」

怪客的聲音突然卡住,再發出來時,音調就變得有些奇怪:

「我都快忘了那裡……」

燈光映到海上。浪尖舉着一盞燈。燈往黑夜裡退,越退越遠,遠得都看不見。

再次與怪客遇見的那天,我們走個碰頭,他正收網,網是空的。只是幾隻蚌裹在水草裡。

「不盼着逮幾條大的?」

「大魚,我可賣不出呵……」

我不懂怪客的話。他又走到海邊去撒網。網裡又是空的。怪客的兒子跟在他身後哈哈笑。

「虧得沒聽你!沒望着捕來大的。」

我站在他們背後,看着怪客大力地把網撒出去。網在海面上砸出一圈圈水紋。海是平靜的。如果網還是空的,他還會笑?我想。收上來時,網裡撲通亂動的是一條不小的魚。怪客笑着說:「這不――是條大的!」手指彎曲,塞在嘴裡。

男孩在沙灘上追逐着那條從懷裡掙脫的魚。孩子的笑聲多快樂。怪客把視線從遠處的海面拽回來,看着我。傍晚,我散步到這沙灘上,看到來買魚的人,匆匆把那條大一點的魚買走。而他看着那人走遠後,依然彎着腰,笑瞇瞇地,帶上兒子吹口哨。他把男孩的手指彎成各種形狀,放進小嘴裡。

「吹!」

――

「這兒,別使勁。吹!」

――

怪客又去撒網。男孩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自己練習吹氣。我在沙門住到冬天。海邊的冬天很冷。那些天我都沒去散步。除躺着,就是走到寫字檯前看一看窗外的風景。

 

一個女人從一輛車上下來,她下車之後,來到海邊。海邊沒甚麼人,海風很大,她獨自在海邊走一會兒。這時,更遠處有一個男人也在走動,遠遠地看不清臉。女人揹着包,頭髮被吹得很亂,她看看導航,沿着海灘向前走去。偶爾回頭,那個男人有些奇怪,似乎一直跟着自己。女人完全不擔心。在旅店辦理入住後,女人進屋把窗簾拉上,盡量遮住窗外的一切,她把啤酒和安眠藥從包裡掏出來,放在茶几上。

女人聽到隔壁的一聲關門聲。

黃昏時,女人出現在海邊上,她蹲下來,在沙灘上點燃自己帶來的舊照片,這些照片關於另一個男人。她專注地燒着,忽然剛才那個男人在她身邊蹲下來。她嚇一跳。

這個男人就是一開始在海邊,她感覺跟蹤自己的男人。現在,她看清男人的臉,一個面容蒼白的男人,一雙好看的眼睛。男人笑着,把一遝信放在那把火裡。火繼續燃燒。海風吹走一些灰塵。男人說些甚麼,女人並沒有聽到。她的照片已經燒完,她還蹲在原地。

忽然,女人攬住男人的頭,兩人瘋狂親吻。

後來,他們去找吃的,冬天的海濱小城只有麥當勞開着。女人和男人對坐在麥當勞。在他們說話的過程中,男人偶爾離開取食物,女人看着他走過來,又離開。他們談論很多生活中的問題,也許對於陌生人的交談,這才是真實的,他們不會擔心隱私。兩人在「為甚麼大冬天來海邊」的問題上陷入尷尬。為緩解尷尬,甚至提到未來兩人還要保持聯繫,都要樂觀面對接下來的人生。我們會覺得他們的感情急速升溫。只有麥當勞的燈光還亮着。

那個晚上,男人和女人在牀上纏綿。他們看上去就像相愛一樣。忽然,男人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慢慢沒有呼吸。但是她的臉上帶着微笑。女人赤身裸體,孤零零地,躺在牀上,緊緊拉起的窗簾外是巨大的潮聲。屋裡茶几上的安眠藥和啤酒都不見。

然後,隔壁傳來一聲關門聲。

 

自從來到小城,這故事一直在閃回,直到冬天來臨,我才把故事背景定下來。冬天的海邊和夏天的海邊,有甚麼本質的分別呢?後來,我在一部電影裡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外國有個地方,很多人會在臨死前去海邊,即使是在冬天。因為那裡太冷,好多能忍受住寒冷的人會更慎重地選擇一次,那裡是生命轉機的地方。」我只是在這個地方寫下這個故事。窗外傳來微微的口哨聲時,我正探身要把嚴實的窗簾拉開一點。

哨聲越來越近,我以為是幻覺,當窗簾敞開,陽光「嘩」地潑進屋來,敲門聲響起來。他站在門口看着我,看着我身後的寫字檯,看着看着露出一排小牙,笑着跟我說:「我爹找你去坐!」

他說完,突然不好意思地說,「你的鐵哨呢?」我把哨子忘得一乾二淨,那次純粹是緩解尷尬隨便買的,回來後就找不到。男孩不停回頭看我是不是追上來。我在他身後,他在奔跑中吹着呼呼響的口哨,難辨曲調。怪客坐的地方,再遠就是海。等我走近,問他甚麼事,他笑着不說話。我和他看一會海。想起每年都要來海邊作一個過客。好多事都想不明白。

我看看四周,問他:「現在海,和我們認識時候的海有分別嗎?」

海浪聲很大,我和他走進棚子,坐下來之後看見一個瓶子。那是他清晨特意去沙門鎮上打來的酒。我們喝酒配的是魚鹹菜,喝到陽光熱起來。偶爾,男孩從桌邊跑過,我都覺得他嘟着嘴,盯着我。他很開心,哨聲不斷。怪客一邊喝酒,一邊糾正孩子的手勢。他說,這樣。這樣。聲音集中,這樣彎,指頭這樣,放進去時用舌頭頂住……海鳥的叫聲在頭頂掠過。我們坐在木帆船的船頭。周圍灑滿一片闃靜。怪客紅着臉,看着我。突然,他低下頭,開始說話。他說起這輩子最大的快樂,也是最大的憂傷。他願意說,可能是因為我不是沙門人吧,我只是一個離開沙門很快就被遺忘的人。我不會留下痕迹。他的故事也不會留下痕迹。

怪客說,我兒子是沙門人!他娘那時候是沙門最美的女裁縫,常來跟我買魚。我倆後來就有那個意思。幽會一段。怪客拱起嘴唇,嗚――――口哨就那時學的。想她就假裝沒事,從她窗外走過,口哨就是暗號。她就知道,我想她。練好些曲子呢。打魚也上不心,只是吹,坐在船頭吹啊吹,吹得嘴唇都裂……她家不同意她嫁給一個陌生人。她家用風風火火把她遠嫁他鄉的方式表達他對的婚事的反對。事情在出嫁時對方不知情,後來微微鼓起的肚子就露餡。那男人發瘋把她吊起來,一個勁地拿鞭子抽她。

怪客還說,後來那男人要打死他們娘倆!他們村裡的給我說,有人眼見過那瘋子中午吃完飯把碗往桌上一拍。他娘就乖乖搬着櫈子進屋去。櫈子放在樑下後,她把頭抬起來看一會兒晃動的繩子。女人在一個梅雨季節跑到怪客老家,把孩子生下來。這場雨接近尾聲時,她被夫家人五花大綁從一條泥濘的山路上抬回去。女人在夫家那裡度過漫長的雨季。還有人記得那段日子,她日夜坐在門檻上,非說要把屋簷下的細沙搓成繩子。路過的人回去都說她不正常。後來,足不出戶的人也聽來這個消息。人們說只有傻的人才會那樣。他們那時還不知道繩子是甚麼意思。

沙門人對這些事也是聽聽而已。怪客就是傻的魚佬兒。他們知道這些就夠。魚佬兒就是每天撒網,把打上來的魚賣掉。網是空的,就再撒一次。偶爾,吹起當年給女裁縫吹過的口哨,他會忘了收網。網拉到一半,魚在網裡跳。他微弓身子,看着海的遠處。在故鄉長到六歲的男孩只要想起來,就會追着村人問,我爹去哪?孩子吃着全村人的飯慢慢長大。大伙不停託販賣草繩的人去外面找找他爹。孩子小的時候,去村裡哪家,哪家人都喜歡,他們一邊搓草繩,一邊摟他,不是親一口,就是擰一下屁股蛋。村裡人都願孩子有出息。村裡孩子活到這麼大的男孩不多。那些年也是奇怪,熱病奪走太多孩子的命。惟獨他活下來。村裡老人拍着他的腦袋,就說苦孩子好命,看樣子是等着甚麼。

沙門人沒有注意到怪客離開。他是撒網的時候突然想到故鄉。那裡生活着以搓草繩為生的鄉親。很多人一輩子圍繞在一條草繩上。村裡人玩笑時都說,跟串起來的螞蚱似的!

還有沙門人問他「桃花汛」,雖然他不回答,其實這讓他想起自己的女人。只有這個滿身腥味的人能面對,也必須面對這個男孩。村人給他剛回村的怪客說起他女人大着肚子,頂着大雨跑進村的情景。怪客在故鄉只待三天。那三天,怪客給村裡每戶都搓一筐草繩,連夜擺在家家門口。他沒有和大伙打招呼。村裡人知道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第四天的天還沒亮,他就離開。船頭上坐着一個男孩的船,就這樣駛進沙門附近的海域。

怪客把這個故事說得特別動情,以至於現在整個人都虛弱不堪。他抽起煙,透過煙氣,我看到他兒子坐在擱淺的小船的船頭上正朝我們看呢。棚子裡的燈光泛起淡淡的黃色。

「那次船到沙門以後,我們就再也不離開。我等着……」

怪客的聲音有點不連續。煙氣一散,他聲音變得很小,像是擔心被海風吹到甚麼人耳朵裡。

「……我兒子長大,他也要當個魚佬兒,找個沙門女人相好。」

雖然,我看着遠處,海灘上的男孩。腦中浮現的卻是坐在門檻上用細沙搓繩的女人形象。如果,時光是沙子,我想那就會有一個女人把它搓成繩子,再輕輕地綰在自己的脖頸上。然後,讓我們看着一副瘦弱的身體如何在呼嘯的西北風中,如陀螺一樣,以時間為軸心旋轉。

回到住處之後,我栽到牀上,夢裡的怪客不停說着船頭上那個男孩長大以後的事情。不知自己是否還能在男孩長大後再來沙門。假如,我來,一定會在一個黃昏,從路邊那排低矮房子的窗前走過,穿過一片沙灘,一片樹林,走上這片海灘,然後微微嘟起嘴……

 

 

唐 棣 河北唐山人。2003年開始寫作,第十屆FIRST影展複審評委。主要作品有《西瓜長在天邊上》《進入黎明的漫長旅程》《遺聞集》《電影給了我甚麽》等小說、隨筆集多部。寫作之餘,跨界電影及當代影像藝術,獲新星星年度藝術獎,大銀幕處女作《滿洲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