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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 株:水邊的童年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9月號總第429期

子欄目:歐華散文專輯

作者名:株株

故鄉記憶

我的故鄉是湘西的一座小城,舞水河穿城而過,河水是清亮的,河邊上建的是吊腳樓,最高不過三層,是用幾根大木柱子做屋腳立在水上的,屋在水上,人也就住在水上了。

沿着吊腳樓邊的街,往上遊走一里多,就到了北門灘。灘一側築有壩子,還裝了水輪機,豐水季節,水泵將水揚起,引入了北門城牆上的水渠,渠水不深,但仍舊是清清亮亮的,向東流去灌溉稻田。我爸爸工作的小學,就緊挨着這北門城牆,挨着這城牆上的水。

記憶開始的那一刻,童年開始了!

媽媽在水渠邊洗衣,我爬在水裡玩,雙手撐在水底,露出小腦袋,腳在身後彈起水花,一邊彈一邊喊:「媽媽,我游泳呢!」

我家的住房也是木屋,連着田野和池塘。奶奶專程從老家來照看我,這一來就再也沒回去住。我不纏人的時候,奶奶就會用竹篾來織斗笠,更多的時候,她帶着我種菜種花,養小雞和鴨子。鴨子不用叫回家,牠們自己會在池塘邊睡覺。

南方夏季炎熱,太陽下山的時候開始才漸漸降溫。傍晚來臨,小夥伴們也都聚在屋外了,我們會去追螢火蟲,摘葉子來玩,編成「蟲子」或捲成「糖果」。這個時節,牀上都會鋪上竹蓆,奶奶還會把竹躺椅搬到屋外,讓我在星空下睡覺,直到深夜高溫散去才抱我回屋。

奶奶所說的老家就是舞水匯入沅水的地方――黔城古鎮。爺爺說,舞水是小河,沅水才是大河。爺爺在大河上行船,去過很多的地方,為沒有公路的寨子運東西。只是在端午節或是春節的時候,爺爺才會下船,再坐車來看我們。爺爺的到來,是我的節日,他會將竹子刨成竹篾,再做成撈魚的魚籠子。冬天的時候,我會纏着爺爺講故事,天天講。他行船的路上有了太多的故事。當然他的故事裡也有悟空,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但說得最多的是,那片水。

「一世不見水,又在水裡歇。」這是童謠,又是謎語,這是甚麼呀?爺爺說,那是魚肚子裡白白鼓鼓的小泡泡(魚鰾)。

 

觀魚記

從沅水啟程,我來到湘江和長江邊的大學唸書,然後越過黃河去了天津工作,再落腳萬里之遙的德國萊茵河畔。就在這裡,我的小寶貝出生了!

從住處散步河邊只要十五分鐘,我和兒子成了萊茵河邊的常客,我們常常在河邊看船,那些載着大集裝箱的船,在鹿特丹海港的水上往返。河岸邊,是孩子喜歡的去處,他會自己去尋貝殼,我則瞇着眼睛,聽河水拍岸的聲音。

河邊常有人釣魚,我們從連着河心島的橋上望下看,看到了釣魚人全套的行頭:釣竿、板櫈、抄網、存魚的小網,他們的配備很專業,釣魚也很專心。

兒子喜歡看人釣魚。但看一會兒很快就沒有耐心,老問:媽媽,他們釣着了嗎?我也不知道他們釣着了沒有,他們釣着的魚都放在那個小網子裡,存在水裡。突然,我看到一個半大的小孩,還看到他的魚桿上有個亮閃閃的小東西。我趕緊告訴兒子:「那個哥哥釣着魚了,肯定釣着魚了。」

兒子說:「要看哥哥的魚」。釣魚的人是不喜歡別人打攪的,但一想起那年兒子怕魚的事,這魚還真得讓他看看。記得他兩歲半的時候,在海濱玩了幾天。有個釣魚的老爺爺喜歡他,送他一條小魚玩,沒想到,孩子看到活蹦亂跳的小魚害怕,嚇得直往我身後躲,直到老爺爺送他一個黑不溜秋的布老鼠才露出笑臉。是的,陪着他長大的是堆滿屋子的絨毛玩具,聖誕禮物,生日禮物,買的送的一大堆。

在海邊的小魚竟然嚇着了他。現在又長大了一歲,兒子該不怕魚了吧?我牽着他就往橋下跑,跑到那個小孩的跟前,對他說:「我們要看你釣的魚」。

那小孩說:「我沒有釣到魚,那魚杆上的魚是我的釣餌。這裡有很多小魚,我用小網撈的,給我和叔叔做釣餌。」

他遞給我一個桶,桶裡游着十幾條兩寸長的小魚,魚的肚子上有幾條花紋,彩虹那樣的顏色。這魚和我家鄉那條河裡的魚像極了,說不定就是一種。我和兒子看得入迷。

他又開始撈小魚的工作了,我不僅幫他遞桶,而且幫他把魚捉到小桶裡去。做這工作我很有經驗,我小時候常和爺爺去撈魚,也是幹這道工序的。

每一網都有一至兩條小魚,我兒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看。我們幹得很有成效,一會兒小桶就滿了。小孩為了酬謝,用塑膠袋裝了十條小魚送給了我們。

拎着這魚我們滿心都是歡喜,這時,孩兒他爸尋我們來了,他問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這魚怎麼安置?」

我說當然是養起來啊。當爸爸的說,這種魚是不好養的,要是養死了孩子會傷心的。他提議:我們去河灘上把牠們放了。

幾乎不費口舌,兒子就同意這個放魚計劃。我們一起把裝魚的塑膠袋放進了水裡。

小魚一竄出來就很快不見了,兒子在歡快地喊:

「小魚回家了!」

 

尋找蟋蟀

睡前童話的陪伴中,孩子慢慢地長大。很多圖畫故事中的主角都是小動物,牠們會說話,還會幹活。孩子與動物的交流是天生的,還不到一歲的時候,他就會很專注地聽媽媽模仿小動物的叫聲:叫人起牀的小公雞,下蛋請功的老母雞,找媽媽撒嬌的小羊。童話小動物不會講複雜的話,牠們的動作、表情和聲音會引導孩子去理解世界。

我又在唸童話了:「蟋蟀在彈琴,螢火蟲在掌燈……」

孩子問:「蟋蟀為甚麼會彈琴?螢火蟲為甚麼不彈琴?」

這孩子沒聽過蟋蟀叫。

我小的時候,幾乎每個男生都抓過蟋蟀,用水和些稀泥,在地上拍個小泥洞,讓蟋蟀在裡面打架。我們女孩子沒有男孩那麼能跑,找不到那些能打架的蟋蟀,我們的蟋蟀都沒有甚麼戰鬥力,我們女孩就不太玩蟋蟀了。那時,我們也不叫牠「蟋蟀」,我們都叫牠的小名:「蛐蛐」。

兒子沒見過蟋蟀我有點遺憾,因為我已經形成這個概念了:「蟋蟀打架」是男孩的專利遊戲。我開始重視這個事情了,我突然想起來了:有一個地方有蟋蟀。

在寵物店我是見過蟋蟀的,因為孩子的注意力都被鳥、魚和小兔子這些「標準寵物」吸引了,我沒有仔細觀看過蟋蟀。幾天後的週末,我就帶上兒子專門上寵物店「研究」蟋蟀去了。

還好,這些蟋蟀都還叫得挺歡的,只是活得有點「悲慘」。二十來隻擠在一個小飯盒大的盒子裡,裡面放了些乾草。這些蟋蟀想必是人工繁殖出來的,一個個蒼白體弱,這跟我小時候見過的特能打架的「蛐蛐王」完全不是一回事。

售貨員很熱情,還跟兒子解釋蟋蟀不是用嘴叫,而是用翅膀「叫」。但是,我還是做不出買這「人工蟋蟀」的決定,讓牠們留在店裡讓專業人員照顧吧。

兒子還算聽話,總算見到了蟋蟀,「彈琴」是怎麼一回事也明白了。

仲夏之夜,我們全家三口在萊茵河邊消暑。

突然,兒子很歡快地對我說:「媽媽,蛐蛐在叫呢!」他竟然是用我的家鄉話說的:「蛐蛐」。

真的,這是蟋蟀在叫,草叢裡也有,橋墩下也有,此起彼落,這「琴聲」與河中的燈影、拂面的清風和諧地摻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很撫慰人的立體畫。

這河邊我多次來過,為甚麼我從來沒留意過這美妙的「琴聲」?

其實蟋蟀並沒有遠離我們,只是我們自己遠離了蟋蟀。

看來還得感謝那寵物店,那些「悲慘的蟋蟀」像是在履行甚麼使命,頑強地提醒着甚麼。

孩子是注定要去尋找蟋蟀的,這件事藏在他們血液裡,那個童話故事只是一個「引子」。

 

 

 


株 株 湖南湘西人,生物學博士,曾在中國及德國從事科學研究及教學工作,近年從事翻譯寫作和中德科技教育交流。中歐跨文化作家協會會員。與德國漢學家合作出版譯作《百年奔馳》,散文被收入《翔鷺:歐洲暨紐澳華文女作家文集》,以及《走近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