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寬：一千萬次道別／河流／脫落的甜／紗麗的節日

一千萬次道別

病重的母親說，這個坎兒真過不去了

我用生命攔住一千萬次道別 

這邊是我，那邊是您的至親

兩邊和四周，都是天使翅膀搭的橋  

您倒向哪裡，都是懷抱編織的搖籃

頭朝北，面向西

再次遇見，您會看見我，看見星星月亮

握緊這個念想，媽媽

我、世界、宇宙，就在您手上

母親笑了，原來一切離得這麼近

我攥住鄉音，浣洗風中的戰慄，任憑雨絲飄零

我唯一禱告，母親步履要從容

昏重的日落是糖尿病併發症，糾纏浮腫成巨繭

母親說夢見舊屋，院裡的老棗樹結滿四季

外祖父摘下熟透的秋天，卻不讓您品嚐

快回家吧！不要貪戀，外祖父說

我知道，您乘着月亮馬車回來，搖響風鈴

每一朵祥雲都為您牽馬、墜蹬、導航

星星打掃拐角處的荒涼，我終於可以躺下

酣睡一小會兒

【註】：頭朝北，面向西，特指穆斯林的土葬形式。

河流

我被逼成滾滾的流水，無法停歇

我一睡去，身體就會大塊大塊結冰

抑鬱就像虛脫的天空，無法湛藍，沒有氣息

我其實無力尋覓海，不融入江，納入湖

不擁抱嘩嘩哭泣的雪水，雨水，露水

我消失隱身，墮入深淵，無法與它們肉體分離

我分裂，歡樂而聒噪地流淌，匍匐掙扎

不停錘打我的沙石，像繩索禁錮我躁動奔流的身體

我無法死去，乾涸拯救我絕望混亂的情緒

逆上而來在我身體裡產卵的三文魚，泛着白光

我憤怒撞擊生鏽的河牀，沖垮頹廢無奈的橋

我繞過山，如蟒蛇般扭曲，逃避心霾的糾纏

我徘徊於峽谷和懸崖峭壁之間，傾聽萬物心跳的搏動

我其實不願成為海，無論求生，抑或求死

只有大海， 也只有大海

清洗掉火山灰在我臉頰的硫磺

脫落的甜

我聽見蘋果樹的葉子在說話，沙沙沙

它的語言我不懂，我看見它的呼吸

它們像透明的樹穿着衣服

蘋果是金色秋天的紐扣

一顆一顆脫落，逃離清澈的收穫

我不敢削它的皮，農藥殘留的蘋果

連同它那顆透明的心，我一口吞下

似乎迫不及待地，以為這樣它就不會疼

它流出來的鮮血，溢滿我的牙牀

噴濺出許多甜，我忘卻它的聲音

忘卻它和樹的告別，和葉子的擁抱

我裝模做樣地痛斥殘忍的食熊族

我源於尊重生命的素食主義，卻

無法把胃和慾望的尖刀藏起，沙沙沙！

我假裝聽不見任何植物的吶喊

它們的呼吸漸漸微弱，緩緩逝去

我優雅地收起刀子，把日子擰亮

順手撅斷一根黃瓜，刮掉它沙啞的刺

我「咔嚓，咔嚓」嚼出它綠色的血液

臉上露出慈善的微笑

【註】：食熊族：北海道原住民以狩獵為生，熊是他們主要獵物。目前，北海道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合法獵熊區。

紗麗的節日

閃亮的紗麗，是我豐碩的青春

綴滿碩果的霓裳，輕舞排燈節萬燈的暖

最虔誠的紗麗，刺繡着淡米爾人的信仰

拉克希米女神啊！請賜福我吉祥

黃油燈，彩米繪，漢娜紋身，金盞花的環

寶石的「藍果麗」，是月亮與紗麗的初戀

我腰間柔軟的線條，是歌唱的紗麗跳出彎彎            的橋

拉茶流淌在組屋下的黃金河，總聊起我紗麗            下纖細的腳踝

手鐲腳鐲，奏響銀子的雪，明快得只有

委婉柔軟的紗麗不說話，銀馬車默默曳着女            神斯里蒂勞柏迪安曼

我的屠妖英雄，是馬里安曼神廟踏過熊熊烈            火的雙腳

他說，我是他永遠的節日，餘生只啜飲我眉            間的紅痣

【註】：紗麗，印度族女性的民族服裝。拉克希米女神，是印度宗教故事中最重要的女神，代表愛情、美麗和吉祥。斯里蒂勞柏迪安曼（Sri Drowpathai Amman）女神是傳統銀馬車遊行（Silver Chariot Procession）中銀馬車的供奉雕像，信徒們拖着它從位於牛車水馬里安曼印度神廟（Sri Marianmman Temple）出發，前往小印度。除此以外，馬里安曼神廟在屠妖節前，舉辦盛大的文化慶典――踏火節，以表對女神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