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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路:白蹄狗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6月號總第426期

子欄目:東南亞華文小說專輯(一)

作者名:方路

四蹄白 硬撞板

人朝坑 狗笑天

 

1

狗兒四蹄白,活該遭人擺。鄰人常過來說,放生啦,這頭狗,終日像喪家穿蔴衣披孝服掃興哪。況且,是頭母狗,老子宮已垂成一團拖地走了。懷春的時候,籬笆內外全都站滿頭頭陌生公狗,發起癢,坐立不安,屁股搓地,幾頭比較兇野壯狗,移了步靠近來,靠近來,纏着母狗,獻殷勤,擔心着涼似的,久了,幾條狗磨去了耐性,最後擠在一堆,咬成一團。過了幾場雨,狗胎懷裡長,母狗一日頂着一日大肚皮,四根白蹄有氣無力,撐住臃腫肚包子全身晃動。不久,生了幾頭瞇着眼睛見不到周圍景物的雛狗。母親蹲在屋寮前磨着數,共有七頭,又要盤算如何放生狗仔了,硬要狗母子兩頭隔開,七隻幼狗,真的養不下去,最多把牠們餵大一些再放。狗仔鑽進母狗懷裡,爭着吮吸乳頭,眼睛仍沒睜開,幾隻不夠敏捷的小狗,竟把自己小頭擠進母狗子宮裡,母狗頃刻反彈而起,把狗兒撇掉,有的咬緊乳頭不放,結果懸垂半空中,繼續吮吸。母親坐在籬笆邊抽草煙,弄了弄喉嚨,深抽一口,把煙吞在嘴裡,釀了數秒時光,從兩洞鼻孔溢出了濃稠的白煙。睜開眼時,看到一堆雛狗仍在母狗老肚腹蠕動,似乎硬要找到一根可以吮出奶汁的乳頭才肯停止纏盤。夜色黯了下來,頭頂着的屋簷頂着遮頭雲,把月光隱去,四周更深暗後更寂靜了,村裡的夜,就剩下抽草煙的母親和掙着吮乳頭的狗隻。

「蔴袋找到了沒?」母親催着。

「快了。」我答。一邊忙着在灶房搜找蔴袋。

「七頭狗呢。」

「全部放生嗎?」

我提着一根煤油燈,蹲在後灶房舊報紙堆中找蔴袋,一邊聽母親喃喃自語,這村裡的狗,老是走霉運,這邊說要避開市政局派來的殺狗隊,那邊說要逃難村尾抓狗不眨眼的白屠夫,沒一兩個月總發起一次神經,在村裡閒蕩搜狗,帶着一根長棍繩,這村上,屠夫的長棍繩倒是有幾分名氣,抓狗技巧令人看了咋舌,出手快,心頭狠,沒幾下子,抓到的狗用磨芝蔴用的木杵擊昏一頭栽進蔴袋。抓狗的數量倒是不多,一次一頭,都選上嫩狗,傍晚出巡一回,百狗迴避,可是屠夫熟稔鄉間小徑,把狗引入死角,輕易上圈,晚上村尾就飄盪一陣陣香肉味。

母親講着白屠夫時,語氣淡淡,但我聽得入神,好像在聽一場殺氣兇兇的江湖故事,群狗竄逃,天旋地轉。母親想來也知道我愛聽野史,講到緊要關頭老是停下來捲草煙,我催母親說白屠夫的事蹟,她抽了半截煙續說,白屠夫正業是殺豬,只是不愛吃豬肉,說來也怪,一頭豐肥的豬,刨成一塊塊砧上肉時,屠夫卻老是掛念黃豆燉狗肉,他在尾村住了好一陣,據母親說白屠夫是部隊軍人,逃出軍營躲進村裡,換名改了姓後就殺起豬賣起肉,村裡人沒幾個知道他是逃兵,當屠夫剛好可掩飾身份,很少有政府人員去查殺豬販的底。母親大概是其中一個知道他底細的村裡人,因為有個經常結伴進膠林拾柴的鄰人,丈夫在同一個部隊,只是丈夫在邊境搜山時遇了一次埋伏的陷阱,在駁火中喪生。

白屠夫不愛沾豬肉,常把剩餘的肉掛在屋外曬,閒來經過屋後,給母親挑來幾片五花肉,舊報紙紥緊的肉塊滲出明顯油漬,他每次來都問起屋裡的白蹄狗,怎麼啦,狗兒又催了多少頭狗仔啊。母親在後房忙着劈薪柴,歇息時回應說,可別打這裡的狗兒主意。

不是天天嚐啊,白屠夫自辯說,一兩個月只抓了隻狗饞嘴,就算走溜或者相殘咬死的不只一頭狗吧,再說一年裡頭市政局殺狗隊一到,滿滿貨車都擠了狗載走,活活打死。

母親把狗裝入蔴袋,蔴袋鼓鼓脹,小狗的頭在袋內爬動,不停地往外擠,似乎要擠爆了袋子。我在屋外把腳車立正擱好,準備和母親合力把蔴袋推上後座。母親說,狗子的鼻子靈敏過人,有時不知憑甚麼標記可以沿途而返,照村裡人的說法,認回家的狗不能重放,只好繼續留在家裡,母親特別叮囑,從太上老君廟過了一座火車橋,接近公塚不遠有條小河,過了河就把狗放生,狗的敏捷過了河就中斷。

「到橋邊,記得下車推過去。」母親說。

「河水不急啊。」我答。

「橋板窄,不要騎着腳車過。」

「不怕,不怕。」

「你的腿沒力啊。」

「我會使勁踩,媽。」

我推着腳車和一蔴袋狗仔,到了屋外,和母親道別時,大概看我的腿一邊瘸着行,呼喝說,記得推腳車過橋。我沒有理會,騎上腳車,晃了一會,朝太上老君廟和公塚的方向使勁踏去。

 

2

母親常惦掛我的腿,她說我小時未入學,發了一次燒,好久沒退,吃幾款中藥都補不上,母親把我抱上腳車推去鎮上醫院,折騰幾天,額上的燒漸退,可是一條腿失去的知覺,後來經過好多次治療,恢復走路力氣,只是身子就微微傾,瘸了一根腿,母親接我出院後,常陪我在村上複習腿的力氣,恢復踏腳車的力度。

我載着一蔴袋的狗仔放生,上了腳車使勁踩,一圈圈踏,逐漸踩出圈子轉動的光影。

母親說,這回腳車多了七隻狗仔,腿怎麼有力,也要防掉進河啊,而且蔴袋裡的狗全都捆得緊緊,要是連人帶車撞入河沼,人和狗可不是全打包可救得起啊。

村上的橋頭,確實掉過人,那時母親從附近膠芭拾薪柴,經過木橋看到周圍堵了人群觀看橋底,有一個中年人浸在水中,腳車後座的竹籮壓得裂開,裡頭擒到的一頭蟒蛇活活給竄逃,剩下一個空破筐,中年人滿身濕透,手臂彩繪的豹子圖案早已褪色。

中年人的腳有一根跛行,但在鄉下倒是有個靈敏的身子,鄉人要是室內、屋外遇蛇,一叫必到,他以快捷身手,不費多少時辰就擒住活蛇,這中年人很少一棍打死蛇隻,活擒後盛放在家裡特製的蛇籮,纍積多些蛇就載到市區賣,村裡大小都習慣叫他蛇春,那次,蛇籮連人跌進河,河水深及半身,浮在水面的筐子一晃晃擺,裡頭的蟒蛇早已溜到岸上。

蛇春個子矮小,中年未婚,捉蛇靈敏,可是有一次竄進村婦屋內偷窺,卻呆板到被人活活逮住。那時黃昏,在半村路口雜貨舖的寡婦屋後,躲進澡室,藏身在一個掛着的巨筐內,婦人入夜返家在樓下洗浴,蛇春蜷在筐裡窺視,洗浴時滿身泡沫看得滿身癢,上得山多必定遇上蛇,婦人進房卸衣,掛在涼柱上,看到巨筐晃動,不久整個筐傾倒下來,有個人和一尾裂皮的花蛇滾落,蛇比人竄得快速,從板門底下滑走,剩下人,蜷縮一地,嚇壞婦人。鄰人聽見婦人尖聲叫嚷,提着煤油燈和扁擔趕過來探究,三兩人在浴室輪流揮打,蛇春的腿就是給根扁打跛的。

母親說,我的腿雖然是發高燒弄瘸,但好過蛇春的腿啊,蛇春是好好一隻腿給打跛的,母親常說,還好我上了小學,有點力氣踩動腳車。

看到腳車後座蔴袋裡幾頭幼小的狗擠動,大概是餓了,找母狗的奶,放生狗仔時,我問母親,不送給雜貨舖的阿姨嗎?母親說,阿姨養了三隻,沒法再收留了,而且,她不知怎麼搞的養的狗不放在屋前守,到了晚上就抱上樓。阿姨一個人住,晚上打烊關了門躲在樓上餵食狗群。母親說,阿姨死了丈夫後才養狗的,丈夫平時出門送雜貨,有次在白菜園大白天撞進一個大池塘,暈在車內溺斃。

「好好一個先生,死了。」母親那時帶我到公塚殯儀館坐夜,聽到鄰人對話:

「雜貨舖的太太年紀還輕。」

「成了年輕寡婦。」

「一個人撐得起雜貨舖嗎?」

「可能得僱個人送貨。」

「白菜園池塘不是澆菜用的嗎。」

「很少人會撞進這個地方。」

「聽說和生魚有關。」

「生魚?」

母親聽村裡人說,兩夫妻平時很愛吃生魚,拿手好菜是杞子紅棗煲生魚湯,殺淨去腥,紅棗去核加上陳皮燉配材料,一餐美味。有次,從白菜園大池塘捕上一尾活生魚,帶回家置放在廚房塑膠桶,用磨石壓着頂蓋,準備翌日上湯。晚上入牀而睡,過了午夜,丈夫發覺臉頰冰冷,有異物貼近臉,用手觸摸全身沾着汁液,起身探究發現是生魚爬上牀鋪,臥在夫婦兩人之間,丈夫一驚,立即從牀底搜出簾刀一砍,身首兩異,一牀沾滿紅血淋淋。

「會不會砍了尾神魚?」

「生魚着地不死,還可爬上主人牀,叫人吃驚。」

「應該放生。」

「要是放生,可能就避開這場禍。」

「……。」

雜貨舖寡婦死了丈夫後開始養狗,入夜後把狗都抱上樓,可能一個人樓上睡得不安穩,要狗作伴。

要是狗放在屋外守,蛇春就不會逮個時機躲進浴室偷窺,就不會給人打跛了腿。

 

3

殺豬賣肉的白屠夫有幾回帶包糖,來找母親,來探白蹄狗,可是很明顯的,白屠夫是看中幼狗,找藉口要領養。

母親一口拒絕。

「免了吧,帶回去搞不好很快擱在砧板上,剁成香肉,苦了狗兒。」母親說。「別這麼說,砧板上的狗都是流浪狗啊。」白屠夫辯駁說。

「沒差別。」

「野狗沒人理。」

「野狗也有命。」

「捉狗隊一來,車上擒走何止二十、三十隻。」

「……。」

母親不跟百屠夫爭嘴,村上的人都知道,母親不會答應讓出白蹄狗的幼狗。在鄉裡,白蹄狗倒是有些名氣,名氣是出在生產速度快,產下的狗仔數目多,沒人估計得出到底有多少次懷春,多少次產狗仔了,有時左鄰右舍爭議說,白蹄狗會不會是頭狗后?一些說,倒不如說是隻繁殖的母狗神,母親加入戰圍替母狗說話,不只會生,還會捉蛇啊。

白蹄狗和蛇扯上關係,倒是一次活生生上演一幕狗蛇混戰,把蛇趕出村外,博得了個好名聲,村人一般不畏懼蟒蛇,蟒蛇在村裡人眼中是隻懶惰巨蟲,一口吞了雞就掛在雞寮邊休眠,很容易合力活擒,村人最怕的是雨傘節,這類蛇平時溫順不攻擊人,可是進攻時毒液令人喪膽,而且,雨傘節的靈活常令人眼花繚亂。白蹄狗發現雨傘節時,剛好在重陽節,家家戶戶忙着準備供花果,到鎮上斗母宮祭神,母親帶了白蹄狗上街,在廟口,看到一群人圍在外頭,信徒手持果盤卻不敢趨前探究,聽理事說廟裡有一尾蛇捆着一個香爐,香爐是早期村人從汕頭朝拜時帶回供奉的,卻引了蛇盤纏,村人在廟壇一睹香爐和蛇捲成一團,沒了主意,驚慌失神,手腳顫抖,這可是頭一次斗母宮弄來了奇事。

在廟壇前,理事早已派人找來蛇春,在壇前想辦法擒蛇救爐,而且據理事說,這是很兇的雨傘節,爐上香炷快熄了,周圍颳動的輕風搖動着破舊窗簾,一頁頁掀動,白蹄狗穿過人群,進入壇央,蛇和狗都有靈敏嗅覺,蛇一嗅白蹄狗趨近,開始蠕動,蛇首托上花桌,迎着白蹄狗,撕開蛇信,一伸一縮,速度之快教人瞠目咋舌,蛇身脫離香爐後與狗對鬥,白蹄狗伏在地上,頓一頓腳撲向蛇身,速度之快也教人稱奇。蛇春在蛇和狗打鬥時趕到,一時展開人、狗、蛇相鬥,蛇春從後方用一根削平的竹棍擊打,在廟壇天井混打多時,雨傘節擺脫打鬥場合,從花窗一滑而逃,剩下香爐穩坐供桌,白蹄狗和蛇春算在這場打鬥合力把毒蛇趕走後,成為鎮上熱門話題,一些村人特地來家裡看這頭狗,平時拖着巨乳頭,繁殖無數的白蹄狗,打過蛇救過香爐啊,一些村人原諒了偷窺婦人洗澡的蛇春。

村上狗,到了八月,都要經歷一場浩劫,市政局捉狗隊通常在這個月份殺到,這是椰園採收季節,原本村上總是帶上好幾分熱鬧,一棵棵長得特高的椰樹,密密排開,村長僱了幾個爬樹頭手,雙腳踝套上紗籠捆成的繩,一步步托着樹頂,上樹,鑽進樹冠,先把枯乾椰葉削落,再採收果實,一顆顆結實的椰子從天空垂下,不久,村路上出現好幾輛牛車,一踹一踹拉着車格,木製的輪子高過牛身,一踹一踹圈着行,沿路撿拾果實,然後運到集中地削椰皮,一顆顆削好的椰像剛剃好髮的頭顱。

村子熱鬧過了,殺狗隊駐進村,一輛卡車載了八、九名訓練有素的執法人員,很像軍隊,穿件藍衣制服,頭戴鴨舌帽,滿臉殺氣,官員躍下車後分頭在村子搜尋狗影,很多狗躲在削落的椰葉堆中,葉堆往往是野狗棲身之所,可頂炎陽,可是往往成為牠們落網的陷阱,官員在葉海中突襲,八、九隻狗一一套上圈,拖上卡車,一些母狗被拖上車,引來好幾頭狗仔隨尾叫吠,結果狗仔也全拉上車,關在卡車鐵柵裡,一隻隻狗頭朝外望,流着污黃口沫,神情落魄好像知道準備送往刑場。

白屠夫在殺狗隊來到村裡時,卻變了另一個人,母親說,這屠夫平時殺狗煮食,官員來了,好像成了狗的救世主,把狗引進村尾隱秘的暗橋頭,這個逃兵倒是有幾分功夫,在廢棄的深土坑,上端用一塊塊木板掩飾,一頭頭狗順序進入橋頭,殺狗隊很難搜尋到,等殺狗隊撤離後,再引狗群出坑。母親說,白屠夫當兵,殺過人,有次在一個秘密地點執行任務,射殺幾名身份可疑的犯人後,一直懊惱,失常了一陣子,最終選擇逃脫軍隊。

官員捕狗手法純熟,一些沒躲在枯葉堆的狗,在村路上逐追,把一隻隻縮了尾巴的狗群,趕進屋弄,窄窄的縫,盡頭就是死角,官員跟着狗進到盡頭捉着一隻隻臉沾兇相的狗,一些套上圈的狗彷彿知道下場,死趴在地上不走,官員使勁拖,一隻隻狗滑走在沙路上,揚起黃塵,最後拋在卡車鐵欄上,沒幾個人有膽識跟在卡車後,去大草坡的殺狗刑場,這些狗全溜在大草場,隨着殺狗官員的獵槍,一聲一倒,十分俐落,整個草場最終都是黏稠的黑血。

黏稠的黑血,叫人過目難忘,這和我不小心在白屠夫居所看到在屋後廚房活活宰狗的現場一樣,充滿血腥。那時,我到村尾河邊採芋葉,聽到不遠屋內裡傳來一陣陣凌厲尖叫,我爬上岸,悄悄從窗外看,白屠夫額頭正紥了塊紅巾,赤着身,使勁把一頭狗活活勒在一根繩套,哀叫的回音持續不久,片刻沉寂如常,我看到勒斃的狗兒雙眼猙獰,牙露嘴外,跟平時的溫順,相差很遠。

我從窗板忍着聲,目睹白屠夫磨好鋒利尖矛,刺入狗頸放血,流出的血漬弄了一地腥。母親常吩咐我,平日勿和白屠夫來往得密,這個人,宰殺上癮,教人反胃,而且,殺狗者身上都會有一股惡腥,自己沒法嗅出來,旁人貼近,味道溢出,令人作嘔。

母親視力不好,有次和母親跟着卡車到大草場刑場,看一堆狗被捆在香蕉芭,一根蔴繩紥了三五頭,繩子捆上頸項的狗,全都把尾巴緊緊縮到後腿內側,無法在背上搖擺。母親說,殺狗時別睜眼看,可是執法官員鳴槍時,我仍往香蕉芭方向瞄,一頭頭狗在槍聲中倒地,眼睛翻白,有些抽搐着身子,很快就靜息。這個地方到了夜晚很少人經過,有時撿芋葉時會路經,感覺腥氣很重,陰森森的,我在這個地方呆不久,總是覺得芭蕉葉上有晃動的影。

我騎腳車載着白蹄狗的七隻狗仔,往太上老君廟和公塚的方向騎去,我想起母親在放生狗前一直問我:

「狗兒捆好了嗎?」

「捆好了。」

「可出發了。」

「嗯。」

我把七隻狗捆在蔴袋裡,重甸甸地,和母親合力托上腳車後座,感覺母親有些不捨,腳車推出門後,袋裡的狗狠狠磨着,一凸一凹像滾動的氣球,我問母親要剪個洞口讓狗兒呼吸嗎?母親說剪了洞吧。母親知道狗的嗅覺力超乎想像,上一次把三隻狗棄在甘蔗笆,不到三天,有兩頭沿路尋回家來,那時就是在蔴袋剪了小洞,這次我沒有問母親狗仔會沿路尋回家嗎,只記得母親說,放生後認回家的狗,不能再放生。

母親說,蔴袋透風,狗兒不會窒息,但她也不忘再提醒我,記得腳車過橋時,要下車,免得腿沒力氣,連車帶人撞入河沼,村裡人可又要圍在橋頭唱吟三日啊。

 

狗笑天 人朝坑

硬撞板 四蹄白。

 

 

 


 


方 路 1964年生,馬來西亞檳城人,大山腳日新獨中畢業,台灣屏東科技大學畢業。曾獲得花蹤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海鷗文學獎、南大微型小說獎等。著有《方路詩選Ⅰ》《方路散文選Ⅰ》、微型小說集《輓歌》《白蹄狗》、奈米小說集《我是佛》等十三本。現任星洲日報高級記者、馬來亞大學中文系深耕文學創作課程導師及阿里路路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