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翰：入光孝寺／見南山

入光孝寺   

日照使三點鐘越發濃郁和滾燙

偶然被舀起來，盛出一碗靜謐

像清水，照見甚麼就不具備甚麼

屋檐下不存在的誦經人

是心一動敲響了鐘聲

燃一支香已足夠拆除幾何

在社會的眼皮底下，進進出出

像抽屜，給被取代的文件

上別針，膠水有一部分

黏住說不出口的話，和

來不及裝訂的你，如果點着了

就像灰塵一樣旁觀，生活

全部的驕傲掉進香爐

事後等待清掃的粉狀物。我和你

從泥土裡醒來的根鬚

汲取養分之處向來無明路可尋

我和陌生的你，曾經

困擾而發生爭執，彼此忽視

而親密無間，可伏在你的陰影上

寫作的時候，就像鳥正在遷徙

被靈感從盤旋的圓頂抹去

停筆後你竟無聲無息

如在智者洗淨的鉢裡

見南山

無夢升不起炊煙，時間一慢就亮得刺眼，整座山低頭看

無處藏匿臃腫，比誰都更在乎細節卻從未找到角落

鑽進去，就像鐘響莊嚴，留不住任何仰慕或追隨它的人

峰巒相互打聽着，誰的筆鋒一落即成為往日，是誰

不允許江流灑脫放任輪廓，而歷史

那個絕了消息的人，像雪，在枝幹、在河灘最險峭的石壁

到處流傳，又在頃刻間被脫下來，換上應季的新裝

這不再着以淺墨的遠景你將無法置信，許諾如雲

飄浮卻遮擋着，纏繞出飛鳥遙不可及的高音

讓每陣風都從身上帶走更多樂符，更多秘密在棧道蜿蜒之處

散佚。近看，沒有哪一棵樹因為枯燥輕易取悅於人

你的眼神，終於目睹了刀光劍影而愈發清醒

看見人迹，道路就向更僻靜的灌木叢收攏

看見虛緲，山體便把崎嶇與挫折倒映水中，打破了

欄桿固守的沉寂——那是我心上懸着一座橋

踩上去難免搖搖晃晃，通向世事冷峻、湍急的一面

等着自己，不再重複潦草的線條，跟上來

去聽命運吉他的斷弦，講一個推辭了主題的故事

這些在泥濘裡成長起來的巨柱撐起大廳與長廊，迎入

歌聲一樣徘徊的靈魂：這些在搏鬥中抬頭的綠

幾近於無形，不能被攤開翻閱，或者為值得摘抄的初放

摺起頁角，它浮想聯翩，思想的腳尖好似露水

剛剛沾上了樹枝末梢，層層疊疊的問題和回憶相互掩映

目送行吟詩人在高處滔滔不絕又向下一個河谷走遠

從未被漫過的綠，不召喚也不吞噬，埋頭低語，把你

和我從各個方向匯聚成山，只等向夜空倒進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