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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草:亂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4月號總第42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蓬草

「亂,真的很亂!」香港的一位朋友,去年年底,在電郵中對我說。

我便告訴她:「這兒也很亂!」這兒是法國。

忙忙亂亂的,法國人過了聖誕節,過了新年。

是在各式各樣的罷工行動、示威、遊行等等的騷亂局面中度過的。

大部分的小市民,自知毫無重要性,無權無勢,如在植物王國,相信渺小至不及一顆馬鈴薯(這兒的馬鈴薯可嬌貴呢,昨日在市場中看它,又漲價了),我想我們只是小薯片吧,任人烤炸,任人擺佈。對於社會上發生的一切動亂,多日來因罷工和示威引致的生活上的各種不便、時間和金錢上的損失,我們只能低頭接受,無法抗議,也不知該向誰抗議。

要示威,要罷工的人當然認為他們有權有理,不僅自己上街遊行,罷工,有些人更以暴力威嚇,阻止同僚上班,自信理由充分,絕對不肯接受不同的意見,別說是相反的意見了。他們聚集一起,商量大計,今回,上街遊行,要到哪一個市區(當然,他們最希望的是能在總統府門前示威,但那兒早已成為禁區,遠遠的佈滿了防衛警員,他們荷槍實彈的站着,瞪着眼,令人一看便心驚,誰敢靠近呢),要走甚麼路線,要繪畫甚麼內容的諷刺漫畫,更重要的是要決定呼叫甚麼口號。上一次的示威行動,一定還不夠力量,不能使政府低頭,該要好好的檢討一番,研究,分柝,得到的結論是今回該採取更激進的手段,絕對不妥協,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

這兒既是法國, 法國人的罷工和示威行動,當然不是罕有的事情,小市民應該是習慣了,有時更會想出應對的方法。還記得很多年前,法國郵政大罷工,一連多月。和遠方的人音訊不通,便有人巴巴的帶着郵件親自走往機場,找對了要飛往某一個國家的乘客,請求他把郵件帶上飛機!當然,到了今天,我們活在電郵的時代,郵政局罷工與否,已不很重要,但如要出門工作,上學、購物、赴約……交通罷工,那仍舊是令人極端煩擾、難以應付的局面,加上不法分子乘着機會混進示威隊伍,他們搶掠商店,毁壞公物,隨意放火,直接和警察及防暴隊發生衝突,催淚彈,膠子彈滿天飛……到了這個地步,不僅要封路,甚至要封區了,出門的人該往哪兒走?

如此紛亂,是從去年十二月開始。

今回,抗議的目的,是要政府放棄擬定的有關「退休」的方案,特別是退休年齡。新方案要人們工作至六十四歲才可以享受退休(目前,一般法國人的退休年齡是六十二歲,但有多種職業,如交通部門的火車,地下鐵等,員工們一直享有更早退休的優待),如今,因政府財政有問題,要作大改革,除了推遲退休年齡,更要修改計算退休金的方法。有些人掐指一計算,覺得他們將是受害者,不僅要多工作兩年,更可能會被減少退休金,既是和本身的利益有關,多種類的行業,上至律師,下至殯儀館的收殮工人,全表示了不滿,一定反對,於是,退休方案仍未通過,社會已是一片大亂。

事實是:動亂不僅是近月來才發生,一年多之前,因抗議汽油漲價,已有「黄馬甲」行動,當時,因遊行隊伍中混進了暴徒,巴黎市的香榭麗舍大道,凱旋門,甚至是一般的公共設備,它們受到破壞、甚至是焚燒的可怕的畫面,令看到的人膽顫心驚,至今仍忘不了。一年後,「黄馬甲」行動仍未停息,卻加上近月來的「反退休方案」行動,像是火上加油,對大部分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市民來說,只能嘆息: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令市民頭痛的是交通難題,有人在凌晨五點鐘開始出門,希望能等到及擠上罕有的一輛公共車子;有人決定步行;路太遠了,走不來,有自行車的人便騎自行車,沒有自行車的人嘗試踩滑板,要出門的人全在大寒大風甚至是大雨中趕路,也幸好仍有這些人默默無語的堅持,使社會生活和秩序不致完全癱瘓……

看着事態越來越嚴重,政府被迫作了妥協,已改變了預算方案的一些內容,但動亂仍不停止。無可避免的,發生了更多的民眾和警察的衝突事件,有人流血,有人受傷,甚至有人死亡,更激進的示威者,決定封鎖某些海港了,不讓貨船進出,有些地區,更會突然停了電,因停電而發生的一切意外,該由誰負責呢?「只有暴力,才能使政府低頭!」不少示威的法國人相信這個「道理」。

只是,如果暴力竟成了唯一有效的手段,才能達到目的,這個國家,是民主,還是不民主?

再說,甚麼是民主?

一般人認為民主便是有投票選舉的權利。事實是在法國,越來越多的人不願去投票,甚至不去登記做選民。他們說:對政治已是大大的失望了。他們認為政客只會空談,關心的不外是個人的名與利,更糟糕的是有營私舞弊的、或私生活不檢點的,被人揭發了,弄得全國嘩然。換了政黨換了政府又如何?多年來,法國總是解決不了人民的失業問題,加上郊區年輕人不時的動亂,從敘利亞或非洲各國湧進的難民……面對這一切,政府像是束手無策。不少法國人失望了,索性放棄投票的權利,例如2017年的立法局選舉,肯去投票的人,不到半數。即使是最重要的總統選舉,到了有決定性的第二回合,選民如去投票,多數不是因為看好甲君,而只是他們討厭乙君罷了。現任的總統,便是在這樣的形勢中選出,於是目前的示威口號中,便包括了要求總統下台的口號,即使這個總統,不久以前,是法國的投票人用了「民主」的方式選出來。

到了一月,因為新冠肺炎在中國傳播,法國的新聞媒界像慶倖能改換題目,可以少談本地的示威和騷亂,轉移目標,齊心合力的攻擊中國去了。有些法國人更乘機會發洩他們本有的排華情緒,說了許多不可思議的辱華言論,為甚麼他們會有這樣的態度?主要還是和利益有關,近年來,在國際市場上,中國獲得許多建築的合同,更售出許多火車,汽車……把法國比下來了。

二月下旬,出乎不少法國人的意料,新冠肺炎不僅在本土出現,還開始蔓延了。於是,除了原來的社會動亂,還加上新的對病毒的恐懼。現在,香港和法國稀罕的在為同一事件而大忙大亂了。健康重要,生命無價,今天,兩地的人最關心的還是如何避免受到傳染,更盼望有能人出現,早日把病菌控制和消滅。

人類多是不滿足的,也多是缺乏安全感的,這可能是天性,只是,歸根結底的算來,作為被迫要活在動亂不安的社會中的人來說,我們到底真正需要的是甚麼?

 

2020年3月 2日法國

 

 

 



蓬 草 女,原名馮淑燕,廣東新會人。1975年移居法國巴黎,現專事創作與翻譯。已出版的有小說《蓬草小說自選集》、《頂樓上的黑貓》,小說及散文合集《北飛的人》,散文集《親愛的蘇珊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