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欣妮：無情物？

那一年我們班栽種的花很遲才長出幼苗，卻是全校最早開花的，可惜未捱到評審期，簇擁的鮮花已開始凋零。

猶記得最初那兩盆藏有種籽的泥土來到我們課室的時候，是那般的平平無奇，和別班的完全沒兩樣。是甚麼時候開始我們覺得自己的盆栽單是泥土都已經給比下去呢？在第一次看到其他班別的花盆裡陸續長出幼苗的時候。同樣是啡黑啡黑的泥巴，別人的泥巴卻能長出鮮明的青澀嫩綠，我們的卻像黑土，養不出半點起色。因為比較，讓我們自覺先天不足，甚至因此而感羞慚。

我們的花本來就沒有人願意照料了，在這種先天不足的情況下，更不可能有人願意碰她。很多人忽然都說自己天生是植物殺手，即使喜愛欣賞都沒有好好栽種她們的本領，再美麗強壯的植物到了手上，也活不了多久，對「栽培」二字敬謝不敏，遠遠拒於千里之外。也是的，誰敢壯着膽子去培養這些有先天缺陷的弱勢的種子呢？誰保證她真的將會盛放，變得漂亮艷麗？沒有人冒險走出第一步，就能繼續理所當然地平平無奇、停滯不前、甚至落後……沒有人注意，最多只會覺得繼續這般發展是應該的，因為一切都可以歸咎於「先天不足」。而一旦有人接手了，嘗試了卻不得要領，忽然就會有很多眼睛凝定在「早就知道不會有好結果」的結果上，試問誰願意將不如意赤裸坦陳，在日光下讓人注視？

終於，在連驅蚊草都能種出花朵來的園藝大師的悉心照料和專業栽培下，烏溜溜的泥土裡第一次冒出鮮嫩翠綠的幼苗。

比起其他班的盆栽，我們班的小樹苗成長得確實有點太慢了。當別人的盆栽已長得茁壯挺拔，我們的小樹苗才剛冒出不久，看起來也顯得太瘦弱矮小，大大落後於別的樹苗成長的節奏。難以趕上的步伐使大家都沒有足夠信心他們真的能茁壯成長。就像比起其他班的同學，我們班的同學似乎總在跑道上落後，大家都沒有信心自己能趕得上眼前幢幢密密麻麻的龐大背影，像要迅速穿越一片陰森的濃霧，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當我們班的矮小幼苗成為全校第一棵長出花朵的樹苗，眾人的興奮不言而喻。當我們班的同學踏上台板領取學科第一名的榮譽、當我們班的代表在頒獎嘉賓手中接過全年班際活動總冠軍的格蘭披治盾……轟轟雷動的掌聲貫耳，響徹禮堂，大家的手掌都拍得發紅了，迴響久久不散。

長假期來到之前，我們的盆栽已長出四色小花，從淡粉紅色到艷麗的紫紅色都有，深淺搭配緊密靠攏，更像我們這一班。第一朵花兒無聲無息掉落，紅彤彤的花瓣落在深咖啡色的泥土上格外奪目。我請班中「花王」把花兒帶回家養，不然在這麼長時間的疏忽照顧下她定要枯死，有些栽種是離不開陪伴的。豈料同學胸懷豁達，淡然道：「花會凋謝是自然生態，又哪有需要為她傷心呢？」後來他又喃喃說了幾句話，如禪，如偈，如大智慧。「前程在自己手上，又何必旁人汲汲營營來叨擾？」

我當然知道鮮花會有枯萎的一天，也曉得同學早晚會有告別校園的時刻，而我亦並非提早為鮮花將要枯竭或學子即將遠行而憂傷，我所盼望的，不過是有合適的人會好好照顧她或他們，讓花和人都可在能夠盛開之時得到最適切的照料，最壯健地成長，以最好最美的姿態綻放花蕾，展露自己最能引人注目的一面。

我們都明白，除了小花，花精神花時間花心思悉心栽培過的還有許多事物，但不一定都能開花結果。得到收成自然感覺豐足，對美景佳期戀戀不捨。雖然明知道萬事萬物無法久待原是尋常道理，然而還是不願意坦然接受的多，一旦失去，頓覺人生、時間、世事……一切盡皆無情。

最後，朵朵鮮花全數翩然殞落沒入泥土，許多竭盡全力奔跑的學生始終沒有繼續升學，但我們仍然記得燦爛盛開的花團錦簇、那些如雷的澎湃掌聲，更不會忘記那面全班人一起努力贏得的格蘭披治盾，這一切，全部都讓我們動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