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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錦:闌干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4月號總第42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陳德錦

隨便打開一部宋詞,不出三篇五篇,就有登樓倚闌的句子。毫不誇張地說,宋代詞人的創作靈感,不少來自「憑闌遠眺」。登樓者大多喝了酒,膽子粗壯,不但愛上層樓,還偏要登上那些「上與浮雲齊」的「危樓」。也許身在「危樓」而景致更佳,能盡覽寛闊的天地。何況「危樓」上自有「危闌」之設。雖然,人若長倚或久站,也易於墮下或產生幻覺,在秋冬時節更不免着涼。這「危」並不是借喻而是實寫了。

騷人墨客「憑闌遠眺」,在欣賞美景之餘,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等待,而且是難有結果的等待。所關懷的人仍在遠地,孤獨的自己正羈旅風塵,這樣的憑闌,是不容易等到彼此忽然聚首的。又如忠義之士看見國家衰弱、河山淪陷,亂鴉斜日不似故土,於是怒髮沖冠、悲歌慷慨。這等待是漫長的,而這愁,就非酒可澆了。

假如說,用良好的磚塊鋪路,鋪成穩固的台階,可以叫做「玉砌」,那麼造得美觀可靠的闌干,也真堪叫作「雕闌」了。歷史上最早的「雕闌」,大概可見於所羅門王所建造的聖殿和王宮。據《舊約.列王紀》載,所羅門王從異國運來罕有的檀香木(almugwood),用來製作宮殿內的欄杆。聖殿寛二十七米;王宮更宏偉,寛四十四米,所需的欄杆不計其數。他的后妃每天在宮殿行走,倚欄揮扇,鬢影衣香之外,還有陣陣大自然樹木的馥鬱到處飄盪。

所羅門王的宮殿已不可復睹,今天常見的西式古典欄杆,總多一排接一排,作瓶狀設計,不是上窄下闊,就是上闊下窄,雖有婀娜之姿,卻亦千篇一律,缺少變化。小時在澳門,小學的校舍是一座古雅大樓,陽台是一列古典欄杆,在那裡打乒乓球,不知有多少白球兒從欄隙間飛到街外。新式金屬欄杆出現後,這種仿古欄杆便式微了。

西方建築學上的欄杆,比較我國的闌干,孰為優美,我非專家,難以定奪。但是我國橋邊的闌干、樓台上的闌干,卻多的是優美的工藝。旅行家馬可波羅認為蘆溝橋之美,舉世橋樑鮮有及之。他的《遊記》這樣寫道:

 

橋兩旁皆有大理石欄……柱頂別有一獅,此種石獅甚巨麗,雕刻甚精……每隔一步有一石柱,其狀皆同。兩柱之間,建灰色大理石欄,俾行人不致落水,橋兩面皆如此。

 

但不管馬可波羅曾否親臨橋上,是虛寫或是實錄,蘆溝橋的宏麗不會因歲月嬗遞而褪色。他還沒有記下橋欄是高一點四米的。這高度,對於在橋邊遊賞山容水意、或要數算石獅的人來說,可說十分安全,不致因他們失神而掉到水裡,而這只是中國古代橋樑可靠的一面。

闌干本有「縱橫」之意。白居易的〈琵琶行〉有句:「夢啼妝淚紅闌干」,琵琶女夢到年輕時自己的風姿,不禁淚流滿面,縱橫交錯。想像一下淚痕彷彿紅色的闌干,倒是淒美之貌。但中國古代也有不少「赤闌橋」,就是把橋闌髹成紅色,大概在園林水榭所可見。就像磚頭、瓦當、窗櫺之類,在實用的事物上添加一種藝術品質,豐富了工藝品的美學層次。

近年,為美化市容,市區路邊的一些欄杆還掛了花盆;但花不常見,倒是盆子變成了垃圾收集箱。文物工藝,當其近在眼前時我們或不珍惜,而當其遭受毁壞時卻又視同可朽之物,這又要責怪我們的「文化根基」日漸淺薄吧。眼底沒有欄杆,心底也不免沒有湖沒有水,更別提甚麼橋或樓了。

 

2019.12.20

 

【作者注】:「闌干」,今作「欄杆」。本文在提及古代文學時不加木旁,有意並列兩個寫法,而事實上古代「闌干」亦不單為木製品。

 

 

 


陳德錦 香港浸會大學博士。著有散文集《一枕酣眠》、《身外物》及評論集《中國現代鄉土散文史論》、《宏觀散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