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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友朋:一些人,一些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4月號總第42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施友朋

1     年紀大,機器壞

年過花甲,退休了!以為可以多讀點閒書,把積壓好幾個書櫃的小說、雜文、傳記、筆記諸如此類翻個痛快;甚至奢望寫多兩篇閒話家常的隨筆,可惜,反而不及當年身兼數職,又要寫三個專欄時的勤快。

賣文大半生,多為稻粱謀,每日不得不依時完成的時評,其餘時間都渾渾沌沌,貪圖小休,躺在按摩椅上,不知不覺便到黃昏!偶爾有夢,沒有秦少游的「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也沒有東坡的「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多的是無厘頭教書生涯那些女校長冷漠的臉孔,常教我嚇出一身冷汗,夢中,我總是虛怯的在為自己為何不知醒遲到了找藉口,而在三個鬧鐘聲中猛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教學生涯不是夢!看來,自己習慣「揸筆揾食」,快樂的做個「寫字工人」。

日前,翻閱清朝中興名臣曾國藩日記,赫然看到幾則年紀大,寫作力不從心的「感言」,試看:作〈孫芝房芻論序〉,約九百字,至三更始畢。老年作文,愈覺吃力,而機勢全不湊泊,總由少作太生之故耳。

另一則:思作〈金陵官紳昭忠祠碑〉,而不能成,遂竟日昏睡如醉癡,向來習態如此,而數十年因循不肯苦學作文,至今已衰老,悔無及矣!

再看一則:作星岡公墓表,文成,視之無一當意之處。甚矣,余思之鈍,學之淺,而精力之衰也!余前有信寄筠仙,云近世達官,無如余之荒陋者。頃接筠仙信,力雪此語之誣。余自知甚明,豈有誣乎?

觀乎這三則日記,要言之,就是自怨自艾「年紀大,機器壞」,尤其衰老,愛昏睡!都說一個人上了年紀,不必睡太多!其實錯錯錯!案讀勞形,不到你逞強。筆者活到這把年紀,最明曾國藩所言,不要說寫文章,即使讀書,也看不了多少頁,便頹然又昏睡過去!筆者年輕時的「牀頭書」,往往一大堆,臨睡前,習慣翻幾頁,有時看到精彩處,常不知東方之既白!如今,通常翻幾頁甚至一頁,已書掉牀頭而人昏睡尋夢去矣!

年紀大,機器壞,半點不由人!何況視力也在衰退中,眼科醫生說:左眼有青光眼初步迹象,正在「擲界」,若惡化就要用藥,甚至手術。年紀大,半點容不得你再放肆。

唐浩明評點,指曾氏晚年,因位高名大,求他作序作記作銘文的很多,有的不能推辭,遂只得於忙碌與衰病之中勉力為之。求者或許沒有想到,這些應酬文字不僅耗費曾氏許多精力和時間,而且給他增加很重的精神負擔。

不過,以曾國藩之善文,加上其豐盛的人生閱歷,寫幾篇「應酬之文」本應不太吃力,加上其年輕時,亦頗雄拔氣旺,嘗言「唯古文各體詩,自覺有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恨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證耳」。

年少輕狂,「文章是自己的好」。

年老厚實,體衰愛昏睡,畢竟歲月催人老,力不從心,是真,也是一種收歛而已。

 

2     讀其書,想其人

台灣的簡媜,一直是我心儀的散文大家。

讀其書,想其人。那天,忽然心血來潮,上YouTube搜尋一下「簡媜」,原本是想看看她有沒有甚麼新書出版,到旺角好幾家二樓書店,都沒有尋獲。這一下無心的搜尋,竟看到她的兩三段演講,倒是真見其人真聞其聲,又知道一點她的家庭生活,丈夫兒子的「八卦」新聞,過癮!

後來,翻看內地的《人物週刊》,竟又給我見到總第609期2019年10月21日一篇作家專訪,就是簡媜,只見大半頁一幀她散逸着民國學者、導師風範的半身照,優雅極了!散文大家,衣着與配搭簡約而有品味!

談到她對寫作的摰誠與熱烈,實在牽動每一個熱愛文字者的心,簡媜說,她趁清晨家人未醒時寫,在任何可以寫的地方寫,找所有找得到的零碎時間寫,只要凝神進入狀態,人聲鼎沸也影響不了。她這樣形容自己對寫作的飢渴:「活生生的現實」像一條狼犬,但她畢竟老練了,「懂得叫牠趴下、不許動」,因為「你不馴服牠,牠就吞了你」。

對她這樣一個作家,她眼中只有「寫作」兩字!

訪談中有幾段精警段落,簡媜說:有野心的作家或一個有自我期許的作家,一定不會只停留在書寫自己的私人領域,他的筆必然會觸向一個社會的變化危機,甚至去洞悉歷史事件。這麼多年來,簡媜的散文一直在變,變得多姿多采,文字愈發精練,題材隨着人生的閱歷而豐富,同時也追尋歷史,拓闊視野。

一個散文大家,往往在練字上叫人讚嘆,簡媜毫不諱言她在大學中文系接觸到的古典詩詞、古文,使她在文字的運用更精確、細膩而不纍贅。

說到文字的凝練,你不能不讀董橋。這已是讀書界的共識。

看簡媜談她的練字,我腦海閃起董橋在《清白家風》收了〈在春風裡――陳之藩研討會上的閒談〉一文,提到有一次陳之藩看到董先生的文章引了兩句詩:「書似青山常亂疊,燈如紅豆最相思」,來信說這十四個字可以棄掉兩個字,變成「書似青山亂疊,燈如紅豆相思」。

陳之藩說因為「最」字不能連用兩個,紅豆是「最」呢?還是燈是「最」?既然下句棄了「最」字,上句也要改為六個字,棄掉「常」字。他說給這副對聯吃了瀉藥,果然可以消暑!

好文字是一個作家的身份證。

被問到作家的努力跟天賦的關係,簡媜認為,天賦比努力更關鍵一些,在藝術跟寫作上,有些人非常努力,但是你看到那口井的井水就已經滿了,因為它的井就這麼大。

是的,器淺易溢,自滿。天賦要像湖泊,再加鍛煉砥勵,格局氣魄就會不一樣。作家的心是朝向世界而開放的,這是檢驗一流作家的一個標準!

 

3     表演愛,有意思

內地《新週刊》是我愛看的雜誌,2020.2.1期的封面,三個字「表演愛」蠻有意思。其中提到今年已七十三歲的日本名導演北野武的年度愛情金句「早知道這麼難,還不如和前妻在一起」。原來,2019年6月,七十二歲的北野武離婚,將名下價值二百億日圓的財產全部分給前妻,折約十二點七五億元人民幣,那大約也有十三億的港元,而他自己只留一套價值三億日圓的房子。找到這樣的男人,是女人一生的幸福。

離婚四個月後,北野武後悔了:錢都沒了,朋友們也聯絡不上了,曝光後情婦也沒了,早知道這麼難,還不如和前妻在一起。

這傢伙有趣,他恐怕沒有聽過廣東俗語說的「人又老,錢又冇,老婆又走佬!」揾鬼吼你咩!

難道身為喜劇人,真要讓觀眾吃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冒出來,讓觀眾發笑!

原來,北野武是在父親缺位的家庭裡長大,擁有強勢的母親和妻子。他說:長久以來,我太太對我的財產瞭如指掌,我自己卻不清楚,她是個很能幹的女人,打理了一切。

我想,如果沒有一個「理財有道」的太太,北野武應該不會擁有這麼豐厚的身家,說不定和一般潦倒文人一樣,臨老「唔過得世」或酸宿味一生!

你對錢財的態度如何,你的人生也必將如何!

北野武的金句使人發笑,七十三歲的他,表演愛,一生循規蹈矩的男人不會欣賞也不懂欣賞他!倒是筆者無意看到廣播人陳海琪的「娛論」,說到北野武的愛情和小說,她可真是北野武的知音,我看她開頭一小段就肯定了:無人不知的日本電影教父北野武,一個永遠讓人脈搏跳動的男人,那似乎是超出了應有的跳動數字,分明有點危險也要堅持多走近幾步,就是走到了隨時掉命的懸崖,也想聽聽海浪兇狠擊石的心情,北野武的坦蕩與愁懷,應該用現今的流行語「虐心」。

一個「虐心」的老男人,花了十多億港元,豪情自我又悲壯,卻買不起「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陳海琪說原來他和情人並沒有找到那塊一起衝浪的滑板,也未有寂寥晴空下寫意的柔情藍調!儘管如此,若然相信他真後悔「早知道不如和前妻在一起」,那就不是他出走後的滾燙的人生,他應改名:乜野無!

 

稿於2020年1月28日

 

 



施友朋 福建晉江人。退休資深編輯、教師。賣文大半世紀,至今不疲;熱愛閱讀、寫作,冀娛人娛己,最終目的騙幾文稿費,以資購書賭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