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青：讀家譜有感

聖經裡面有很多家譜，多得無法記憶。對我們這些沒有鑽研過神學的人來說，更是難以完全消化。單說創世記的首兩個家譜，就讀得我膽戰心驚。

世上第一對夫妻是亞當和夏娃。他們生了兩個兒子。亞當視夏娃為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自是深愛她的，一家四口親親密密，本來十分幸福。對天下父母而言，沒有比喪子之痛更難受的事了――而他們竟在短時間內失去了兩個兒子。那一天，大兒子該隱把弟弟亞伯約到田野、殺死了他，因為上帝悅納的是亞伯而不是他。他從未考慮父母的感受和自己的對錯，他只想把弟弟清除。從此，快樂就離他們一家而去。亞當和夏娃當時的錐心之痛，我想都不敢想。

其後上帝質問該隱說：「你弟弟哪裡去了？」該隱很不禮貌地回答：「我怎麼知道！難道我是專門看守他的嗎？」上帝豈會不曉得該隱殺弟？但祂仍很有耐性地說：「你弟弟的血有聲音從地裡向我哀告。」該隱雖然不認，咒詛依然臨到他。上帝說：「現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盪在地上。」豈料該隱竟還有膽量撒野，討價還價道：「這刑罰太重了吧？我不得再見袮，到處流蕩，必遭人殺害。」上帝容忍他，施恩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祂希望他回轉。

該隱因此活了下來，其妻誕下以諾（不是與上帝同行那個）。家譜從一個惡霸開始，又從另一個惡霸開枝散葉：「以諾生以拿；以拿生米戶雅利；米戶雅利生瑪土撒利；瑪土撒利生拉麥。」這個拉麥是個比該隱更兇狠的惡霸，一人娶二妻，是他開的先河：婦人一名亞大，一名洗拉。「亞大生雅八；雅八就是住帳棚、牧養牲畜之人的祖師。雅八的兄弟名叫猶八；他是一切彈琴吹簫之人的祖師。洗拉又生了土八該隱；他是打造各樣銅鐵利器的。」拉麥還對他的兩個妻子說：「亞大、洗拉，聽我的聲音；拉麥的妻子，細聽我的話語：壯年人傷我，我把他殺了；少年人損我，我把他害了。若殺該隱，遭報七倍，殺拉麥，必遭報七十七倍。」原來人類一開始就知道擁有暴力是「無往而不利」的，人類掌握這種殺人利己的「力量」，是很早期的事。

值得細味的是這個殺弟的該隱竟然「生養眾多」，建立了人類的早期文明。當時族中最有權勢的拉麥，相信已經稱霸一方了。其大兒子雅八精於建帳棚和牧養牛羊，可使一家生活無憂；其弟是個音樂家，更帶來了藝術和娛樂；有了家，就需要保衛，他們同父異母的弟弟土八該隱更懂得鑄造銅鐵器皿和武器，在原始社會，這個家族似乎已經很完備了。不過，他們隨着祖輩背離上帝，第一個家譜到此為止，其後人如何發展，已經沒有細緻的記載，只知道他們後來全部都因為太過邪惡而在大洪水中死去。

在該隱離開亞當夏娃之後，夫婦二人又誕下了第三個兒子，名叫塞特。塞特長大後「也生了一個兒子，起名叫以挪士。那時候，人才求告耶和華的名。」這就是說，自從亞當夏娃離開伊甸園，人類都不再求告上帝的名了。但塞特的兒子，亞當的孫子竟從祖父母和爸爸媽媽那兒聽聞上帝的名字，向他禱告。這個家譜長得多了，歸入亞當名下。即是說，該隱雖為長子，卻沒有子嗣的身份，上帝把這個身份給了三弟塞特。

「亞當活到一百三十歲，生了一個兒子，形像樣式和自己相似，就給他起名叫塞特。亞當生塞特之後，又在世八百年，並且生兒養女。亞當共活了九百三十歲就死了。塞特活到一百零五歲，生了以挪士。塞特生以挪士之後，又活了八百零七年，並且生兒養女。塞特共活了九百一十二歲就死了。以挪士活到九十歲，生了該南。以挪士生該南之後，又活了八百一十五年，並且生兒養女。以挪士共活了九百零五歲就死了。該南共活了九百一十歲就死了。瑪勒列活到六十五歲，生了雅列。瑪勒列生雅列之後，又活了八百三十年，並且生兒養女。瑪勒列共活了八百九十五歲就死了。雅列活到一百六十二歲，生了以諾。雅列生以諾之後，又活了八百年，並且生兒養女。雅列共活了九百六十二歲就死了。以諾活到六十五歲，生了瑪土撒拉。以諾生瑪土撒拉之後，與神同行三百年，並且生兒養女。以諾共活了三百六十五歲。以諾與神同行，神將他取去，他就不在世了。瑪土撒拉活到一百八十七歲，生了拉麥（不同該隱後裔拉麥）。瑪土撒拉生拉麥之後，又活了七百八十二年，並且生兒養女。瑪土撒拉共活了九百六十九歲就死了。拉麥活到一百八十二歲，生了一個兒子，給他起名叫挪亞，說：這個兒子必為我們的操作和手中的勞苦安慰我們；這操作勞苦是因為耶和華咒詛地。拉麥生挪亞之後，又活了五百九十五年，並且生兒養女。拉麥共活了七百七十七歲就死了。挪亞五百歲生了閃、含、雅弗。」

家譜至此暫停，大洪水來了。上了方舟獲救的，就只有挪亞和兒子閃、含、雅弗，以及四位夫人。

這個長長的家譜裡有幾點很值得注意。第一，那時的人很長壽，故有人認為聖經是神話。其實，其他文明都有祖先長壽的記載，未嘗不可參考。彭祖、盤古等中國名字就是例子。基督徒科學家認為當時的人類有近乎完美的基因，種種病變尚未纍積，因此人很長壽。第二，這個家譜只說他們做了「生兒養女」這件事，沒有記載他們有甚麼功業。這就是說，上帝根本就不在乎人的功業，只在乎人對祂的敬虔。第三，他們儘管很長壽，最後都死了，這和聖經所說的罪人必死一貫――只有以諾例外，他給上帝接去了。而且那種不足千年的所謂長壽，比諸永恆，還不只是個無厚的瞬間嗎？

這一系的人裡面，起碼出了三個蒙上帝悅納的人：一是尋求祂的以挪士，一是與祂同行的以諾，一是建造方舟的挪亞。也許你因此認為這一系的人大都敬愛上帝，因為他們皆是塞特的後裔。但別忘記，當挪亞蒙召拿起錘子方尺去建造方舟的時候，他和三個兒子一面工作，一面不斷向鄰居、朋友、親族提出警告，說大水將至，若不進入方舟、必死無疑。但除了他的家人之外，親鄰都不信他。這包括了以挪士和以諾的後人，也包括了該隱「文明社會」中的成員。上帝看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到底那是怎樣的惡呢？ 

聖經沒有清晰說明。但在創世記六章裡，有幾句話非常耐人尋味：「當人在世上多起來、又生女兒的時候，上帝的兒子們看見人的女子美貌，就隨意挑選，娶來為妻。耶和華說：『人既屬乎血氣，我的靈就不永遠住在他裡面；然而他的日子還可到一百二十年。』那時候有偉人在地上，後來神的兒子們和人的女子們交合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

這段經文惹起很多討論。論點主要有兩種：第一，「上帝的兒子們」在舊約聖經裡一貫指天使。次經《以諾書》記載，他們是從今日以色列黑門山下凡的守望天使（Watchers），卻一起叛變，以人身出現，娶了人類的女子，生下高大的尼菲林人（Nephilim），即是後世的所謂巨人。關於巨人的記載很多，希臘神話中的泰坦人，就是神祗和人類交合的產品，考古學家也掘出過巨人的骨頭。第二，反對此說的人認為「上帝的兒子們」指的只是敬虔的人，他們娶了不敬虔的人的女兒。當中有一觀點頗為有趣，說不敬虔的女子打扮自然更性感，能吸引男性背離信仰。而且主耶穌說過天使是不嫁不娶的，故把「上帝的兒子們」說成墮落的天使不合理。

我聽了不同意見的牧師就這段經文的講道，也漸漸有了傾向。不少出色的牧者採納天使論，也許他們見過靈界的兇惡。上帝眼中的邪惡，沒有比靈界的污穢更巨大了。假如人類的基因被邪靈污染，耶穌基督就有可能無法降生成人類，那麼祂如何代替人類上十字架呢？

大洪水裡，甚麼生靈（包括半邪靈半人）都毀滅了。只有挪亞一家八口活了下來。他們是純正的人類。人類的家譜於是從頭開始。創世紀第十章全章都是家譜。從亞當到挪亞，人類曾大大地繁衍，最後卻因巨大的邪惡而死，只剩下挪亞一家八口從頭生兒育女。因此我們全都是挪亞的後裔。

故事還在延續。耶穌說，他回來的日子人類會照常生活，吃喝嫁娶，並未想像過祂這下子就回來。這是說他們就像挪亞那時代的人一樣，毫無準備嗎？還是說他們像挪亞的同代人那麼邪惡？我不知道。回頭看看這兩個最早期的家譜，一個徹底斷裂了，一個踏上了方舟，人口持續至今。想到這裡，我總有千鈞一髮的感覺，而挪亞就是那一條頭髮。

2020 02 22於澳洲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