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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妍:師伯陶然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3月號總第423期

子欄目:紀念陶然先生特輯

作者名:劉妍

北方的冬天,天黑來得似乎特別早。走在北師大的校園裡,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無法逃離烏鴉的如影隨形。無奈地瞅着腳底那一朵朵傘狀的白花,人的挪移終究抵不過烏鴉的漂移。

我尊敬的長輩陶然先生,在一次聊天中,向我講述了一段記憶猶新的往事。「走在校園裡,突然天降『天使』之吻」。哈哈哈,爽朗清脆的鈴鐺般笑聲劃破長空。無數次被「天使」的「吻」吻過(烏鴉糞砸過),當年的糗事,憶起時,在先生的心中竟是如此地美好。北師大所在的鐵獅子墳、小西天,很久很久以前就聚集着大量的烏鴉,有人說是學校附近的鍋爐冬天特別暖和,烏鴉到郊外覓食後,夜晚喜歡呆在暖和的地方。久而久之,烏鴉的後代聚集多了,沒被「天使」的「吻」砸過的,就不算在此學習生活過。

「剛入學時,聒噪聲也很不適應,或許思鄉情怯。」某天頓悟,頭頂上黑乎乎的飛鳥,才是這裡的原住民。人,外來進入的物種,對於原住民自然要有些敬畏心。數百年來,烏鴉是一代代人最長情的陪伴。閒暇時,觀察烏鴉的起居生活,倒成了先生每日的「功課」。尤其是寒假,同學們都回家過年了,先生常常一看就是許久。做事最怕認真,看着看着竟被先生看到一隻與眾不同的白烏鴉,頸項上一圈白色,胸部是白色的羽毛,在群鴉中顯得格外紥眼。先生自嘲自己就是一隻「白烏鴉」,言行常常與其他人迥異。

 

離開了的才是故鄉。

1964年,先生考入了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或許是同為印尼華僑的緣故,「學生哥」的先生深受著名詩人蔡其矯的影響,走上了文學之路。先生在飯桌上和我談起兩次北京過節情形。一年中秋,三五好友相約,晚上從北師大搭公共汽車到北太平莊一家飯館聚餐,沒想到公共汽車許久許久都沒來。其中一名同學提議,步行前往。當到達飯館後,又是長長的蛇餅,一番自助排隊後,終於吃上一大盤魚香肉絲。一口肉絲一口飯,心裡全是滿足感和幸福感。一次是春節,幾名留學生相約一起到王府井大街附近吃年夜飯。街上無非是冰糖葫蘆、糖炒栗子,賣風車的大爺,儘管那時的物質並不豐富,而少年郎並不識「愁滋味」。逛完了廠甸,貪玩的先生,揹起一長串巨型的冰糖葫蘆回校,分給大夥。扛在肩膀上招搖過市的糖葫蘆,最終一口糖葫蘆也沒吃着,歡天喜地的歡樂卻留在了心裡。與北京的同學混熟了,先生被告知,王府井是外地人去的,本地人都愛去大柵欄。借着常去前門外的同學家,先生常常去大柵欄轉悠。1973年移居香港後的先生逐漸開始了他的小說創作歷程。

說起「陶然」這個筆名,不得不提北京的陶然亭公園。週末或寒暑假時,幾名留校的留學生約着去逛公園。位於今西城區的北京陶然亭公園建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相比故宮頤和園的歷史,簡直就是「小鮮肉」。它是融合古典建築和現代造園藝術為一體突出「亭文化」的歷史文化名園。盛夏,逛完公園後,同學們都愛在亭子裡納涼聊天,一旁的同學說,要是取筆名,就叫「陶然」。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數年後,發表文章作品,署名一律用「陶然」這個筆名。

 

初識先生,是在十年前的一次會議上。對面正襟危坐的老先生,時而低眉沉思,時而閉目養神,似乎欲言又止似乎萬千說話未曾講。從桌子上的水牌可見,這老先生叫陶然。眼前的陶然是李白口中的「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還是唐黃滔《書崔少府居》中的「揮茲一觴,陶然自樂」?無妨無妨,總而言之,老先生的名字讓人過目不忘印象深刻。茶歇時,我不好意思冒昧地上前打招呼,不苟言笑的先生主動交談,「我是不是比馬雲還馬雲」?我口中曲奇餅差點噴了出來,目光不敢直射對方,外星人的想法被看穿了。不禁折服對方的幽默豁達,用自嘲的方式化解。先生給我手寫了郵箱,反覆叮囑我,去香港一定要找他飲茶。

有幸認識並記住一名酷比的外星人,自然對關於他的一切好奇。從他人的口中可知,陶然是筆名,原名涂乃賢,香港著名作家,出生在印尼萬隆,歷任多個職務和工作,出版過四十多本專著。

 

廣州人去香港,總喜歡落腳尖沙咀的海港城,吃喝玩樂,方便得很。一次我告訴先生我要路過海港城。意外的是,先生主動提出一起吃個便飯再走。於是,選擇在一家上海餐館共進午餐。先生比我早到,細心地預先點好了餐館的招牌菜,等我坐下,對着服務員輕聲說了聲「起菜」。「不知你的口味,我自作主張了,點幾個招牌菜嚐嚐。」我連聲說謝謝。外星人有着無比的謙遜和敦厚,風度翩翩,謙謙君子,一改會議上第一印象冷面。

寸土寸金的香港,租金自然貴。端上來的菜,每一樣都比較精緻,分量不多。「我大哥住廣州,他家對面有家『食為先』,物美價廉,分量大、足,真是名不虛傳。」說時,先生嘴角上揚,面帶微笑。「印象中,小時候過年,媽媽總愛將我最愛的雞心先挑給我吃,其他兄弟姐妹無比羨慕。」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先生自述被父母「狠心」地送到北京讀中學,遠在他鄉,每逢中秋春節,更加懷念新鮮熱辣剛出鍋的雞心。「母親去世後,我仰起頭踮着腳尖吃雞心的情景永遠被定格。」現在吃再多的雞心,也不覺得有當年時的美味和幸福。先生的話,讓我沉思了許久。

2015年後,我嘗試寫作。先生得知後說好,並常常鼓勵我多寫多讀書,慢慢找感覺。我自嘲,「都老黃瓜的年齡了,寫不出來了。」「打鐵還需自身硬」,我深知能力不夠知識體系需要更新,決定試試報考北師大研究生。先生耐心地鼓勵我,並以當年來香港時曾在西餐廳酒吧餐館裡做過服務生打過底層工的經歷現身說法。當我手捧錄取通知書時,微信上告知先生,「以後不僅是文友了,我還是你如假包換的師伯,記得改稱呼,改微信的備註。」

三月裡,杏花春雨,師伯再次來到陶然亭,這次卻永遠留在屬於自己的那片世外桃源裡。

師伯陶然,一路走好!

 

 

 



劉 妍 中國評論家協會會員,廣東省網路作協理事,廣東作家協會第九次代表大會代表。結集出版散文集《花城印記》《花城味道》系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