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青：荒涼的事——念陶然先生

燈亮了，廳上的年輕女子在哺乳
晾台吊起的塑料圓圈，想用幾隻襪子
抓住將落的太陽。天色微動，幾隻鳥在叫
我站近洗衣機，搜尋微弱的Wifi
香港的朋友比悉尼的吵鬧

但其中一個悄悄消失了
不答腔，一如以往。網路上
疏落的留言證明了噩訊
我默默數算你的歲數

你和我媽媽走的時候一樣大
她患癌，而你只不過感冒
媽媽病時很瘦，你健康時也很瘦
預告的長短似乎無關生死
荒涼的事早已定了，無論大小

我不自覺又數算自己和這個歲數的距離
並沒感到應該感到的驚懼
年月的秘密和密度，上帝知道
回頭看進屋裡，嬰孩吃飽了

又再睡覺。做家務的聲音
使風聲更為久長
誰走了，總還得有人
做微小的不起眼的事
繼續洗碗或餵貓

友輩臚列你不算很高的成就
和你的溫厚性格
我只念記你沉渾的聲音
口音濃重但說廣東話：
燕青，來一篇散文
燕青，寫封底的詩
我每次都這樣回覆你
好的，陶然先生
沒問題的，陶然先生
對話終止

只那麼一次，你問我北角那一家學校
聲望其實好不好。我說好
你就讓兒子在那兒
度過了整個少年

如今每次經過都想起你
尤其是我的學生
在那兒當上了老師
我走回廳裡，抱起孫女兒
我是祖母，你是父親
忽然感到和你一時又再接近了

在那本雜誌以外，在文壇和稿費
以外

胡燕青 本港寫作人，前浸會大學語文中心副教授，目前已經退休，專注於翻譯和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