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利華：生活一種

林笑凡自認為是道上混的。其實，借用他那已經離婚三個月的老婆一句話來說「也就是一個沒有正經職業的盲流」而已。

可是林笑凡很滿意自己的工作，工作很辛苦，沒有雙休日，週日仍然堅守工作崗位。但幸好多勞多得，並且不用繳納個人所得稅，因此他對此並無抱怨。

林笑凡的工作崗位是京城內所有公車，屬於高風險作業。林笑凡很勤奮，每天早晨七點準時上班，在蕭蕭晨風中，林笑凡站在公交網站，用一種悠閒的神色等待着一輛已經塞滿了人的公交，然後奮力擠進，從朝陽出發，到東城，下車吃早點，然後換車從東城到西城，下車撒尿，再從西城到海淀，在海淀吃完午飯後，返回朝陽一間地下室睡覺。

車上的林笑凡相貌堂堂，衣冠整整，並且始終面懷溫和微笑，因為他認為車上所有的乘客都是他的客戶。他會在車上疏通擁擠，讓下車的盡快下，上車的盡快上。也會替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找座位，當他用那張充滿男性的魅力笑臉和那種具有磁性的聲音雙管齊下，讓你給剛上車的老太太讓一讓座位的時候，誰也沒有辦法拒絕。林笑凡穿梭在公車上擁擠的人群中，如同一個善於應酬的交際花穿梭在舞池中一樣嫺熟和優雅。林笑凡在精神上處處收穫車上乘客的尊重的同時，一旦有了物質上的收穫，就立馬下車，消逝在人海，如同一朵消失在海洋中的浪花一樣，那麼自然。

林笑凡有自己的原則，一天只出手一次，無論收穫如何，都不再計較，得手後就是下班時間。當然，如果手運確實過差，林笑凡也會做些兼職。

林笑凡做兼職的時候，他會顯得很羞澀甚至緊張的樣子，用一種膽怯而略帶遲疑的神態叫住了從自己身旁經過的行人，詢問他是否需要二手手機。然後在他人詫異的目光中進行如下解釋：因為他跟隨着老鄉來北京打工，沒想到幹了半年活，老闆卻捲款而逃……

說着，說着，林笑凡漸入佳境，聲音沙啞，如物在哽，催人淚下，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不幸者應該具有的傷感。聽者欷歔一番後，不忘問上一句：價錢還能不能再低一些？

林笑凡內心一陣嗤笑，知道魚要上鈎。他只是用沉默來回答，將腦袋耷拉在胸前，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將一個鄉間小子落魄京城受盡委屈時的形象表演得淋灕盡致。

有時候，他也會對自己的顧客毫不避諱：奶奶的，今天從朝陽跑到海淀，在公車上泡了三個點，才得手這麼一個玩意。兄弟你隨便開個價格吧。

其實，這只是一款逼真的高級手機模型，一按鍵，就會發出悅耳的手機鈴聲，但隨後就會提示電力不足，自動關機。當然，任何一款充電器也永遠充不上這款模型的電。

這種手段雖然低劣而令人好笑，但總有那麼一些人不斷地為林笑凡賬戶上的存款值上升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做兼職的時候，每一次得手，林笑凡都沒有成就感。他常常會望着那揣着手機模型匆匆奔去的後背說：多麼純潔的孩子啊！我衷心祝福你能在這個世界上順利生存直至享受到自然死亡的權利。

就這樣，林笑凡平平淡淡但平平安安的在京城生活了一年零三個月。直到有一天，一個人的出現，一件事的發生，打亂了林笑凡的生活並改變了他的命運。

這個人是一個女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女人，一個六十多歲的靠撿垃圾為生的老女人。那天，林笑凡運氣的確不錯，從公車上下來後，他疾步走到一處隱蔽處，從袖筒裡取出一款新潮女士錢包，將包裡的大額鈔票掏出後，隨手將錢包丟在路旁。一個撿垃圾的老女人驚詫地看着這一切，嘟囔了一句：好好的錢包怎麼就丟了呢？林笑凡看了這老女人一眼後說：老婆子，這錢包給你了。

當林笑凡走回公交網站時，發現公車周圍圍了一群人。他走近才知道，原來丟錢包的時髦女子是來京觀光的華僑，包裡還有護照之類的證件，因此打了報警電話，幾個警察正在車上處理。林笑凡心中一陣暗笑，看看時間還早着呢，反正已經是下班時間，於是他就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在人群周邊，用悠閒的姿態看熱鬧。

林笑凡並不仇恨警察，不過看着警察在車上折騰來折騰去，他感到有一種成就感，感覺很是享受。

這時，身後有個人拉他的衣襟。他扭頭一看，居然是那個撿垃圾的老女人。

老女人手裡拿着一個錢包――一個讓車上幾個警察忙得焦頭爛額的錢包、一個因時髦而顯刺眼十分的錢包、一個很快就吸引了四周觀眾眼球的錢包――衝着他說：小伙子，我可找到你了，你錢包夾層裡的錢還沒有拿乾淨就把包送我了，可我老婆子不是那種昧人錢財的人！給，這是你的錢……

林笑凡感覺分外荒誕，抬頭看了看天，太陽依舊懸在頭頂上空，但他覺得無限黑暗朝他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