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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 霓:從前有座山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3月號總第423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專輯

作者名:倪霓

李甲決定去爬那座山的時候,身邊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遭受的打擊太大,神經有點不太正常了。

但李甲卻清醒得很。他謝絕了親朋好友要陪他一起爬山的好意,執意一個人獨自向那座山進發。

臨行前,妻子抓住他的手,誇張的大聲嚎哭着。好像她男人李甲不是要去爬山,而是要去找個懸崖絕壁,縱身跳下了一般。李甲看着彷彿生無可戀的女人,煩躁地說:「哭,哭甚麼哭,安心在家等我!」女人聽了睜着哭得像兩個紅桃似的眼睛,一臉錯愕地望着他。

李甲要爬的這座山,既不是名勝風景區,也沒有古蹟遺址。只是一座普通的大山,和別的普通常見的山沒有任何區別。他來到山下,不做片刻停留,只悶着頭沿着崎嶇的石階,一路向上攀爬。

這條石階沿着陡峭的岩壁,梯子似的架向山腰。

正值深秋時節,石階的一邊光禿堅硬的石頭縫隙間,有幾叢不知名的野草,大約是從空氣中嗅出了冬天的氣息,在和凌厲的秋風頑強抗爭,努力向世界展示着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抹綠。不遠處一株和野草同樣處境的小樹,卻要從容得多,不管秋風從哪個方向躥出來,它只管舉着自己細小的枝杈,盡情向前伸展着身體。

石階另一邊是山溝,隨着山勢的不斷延伸,山溝慢慢的長成讓人心生畏懼的懸崖。從站立的地方向遠外眺望,你會看見那些遠遠近近、品種繁多的樹木,因為節氣的轉換,深綠、黃、紅色的枝葉混在一起,搭配成一副色彩飽滿的畫卷,緩緩向遠處鋪展開去。

背依在一塊大石頭上,看着在腳下不斷鋪展的畫卷。真他媽美!李甲狠狠地罵了一句,罵完之後感覺心裡真痛快。狗日的城市,會讓人變得虛弱!不然怎麼才走這麼一小段山路,自己就已經氣喘吁吁,雙腿像灌鉛似的不想邁步了呢。

李甲想起爹,想起這些年爹總在電話裡對他說:「甲,城市太耗人,回來看看山吧!」「爹,等我忙過這陣就回去看你。」他總是這樣敷衍着。他知道爹的心思,可是顧不上。哪有時間呢,上萬人的公司,那麼多事都需要他去決斷,去處理,每天把自己抽成高速旋轉的陀螺還是忙不過來。

春天,爹被查出來是肺癌晚期的時候,公司正在資金重組,準備上市的關鍵時期。他一次次派人派車要把爹接到省城的醫院。可是爹死活不同意,還說離大山近一些,身上的病痛才會少一點輕一些。從那以後,爹偶爾會在微信裡給他語音留言:「甲,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你上山去攆野兔、套麅子嗎?那時人和山之間多近啊……」

李甲覺得爹真的是病了,老了,總提以前的事。

小時候和爹一起上山,下夾子捕野獸,他只用站在旁邊好奇地看着,仔細觀察着。後來大一些,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自己下夾子,爹卻又背着把他送進了鎮上的中心小學。高中那會兒,他想要棄學和鎮上的夥伴,一起去山外打工掙錢。爹卻大手一揚將他的書包,直接扔進了山溝裡,然後用皮帶綁着,拖進山裡扛了半個月木頭。那時候爹總說人要想走出大山,就得讀書識字。可是當他考上大學,終於走出大山後,爹卻又總叮囑他多回去。

山有甚麼好呢,李甲實在是想不明白,爹真是老糊塗了,病了還不肯出山。但這也不能怪他,他自己一輩子也沒走出過大山,不知道山外面的世界。

想起山外面的世界,李甲覺得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他想從坐着的石頭上站起來,繼續沿着山道往上爬。可是剛才那個不經意間從腦子裡蹦出來的疑問,像隔空伸出的手,將他牢牢地摁在石頭上,令他動彈不得,這種被牢牢摁着的感覺,讓李甲覺得莫名的煩躁。最近他一直被爹追着,爹每天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對他說:「甲啊,回來看看山吧……」昨天他被追煩了,回身衝着爹吼了一句:「山有甚麼好的?」爹也許是沒想過他會這麼問,呆呆地愣了好久。離開前,爹輕聲嘆息着說了一句:「甲,你真該回去爬爬那山!」

正當李甲坐在石頭上胡思亂想的時候,一抬頭,看見遠處從山上走下來一個人。

待那人走到近處,李甲才看清來人是位上了年紀的老者,身形雖然有些瘦小,但是很硬朗,走起路來一副腳下生風的樣子。再近些,兩人都好奇地彼此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老人家,這山上有甚麼?」衝着老人下山的背影,李甲腦海裡的那句話脫口而出。老人回過頭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說:「山上能有甚麼?」大概是對自己剛才的回答不太滿意,又緊接了一句:「山上甚麼都有!」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山下走去。

山上能有甚麼?山上又甚麼都有。李甲忽然覺得很可笑,爹去世已經半年多了,為一個夢,自己竟然真的丟下瀕臨破產的公司,跑來爬山。

是瘋了嗎?他四仰八叉地躺在石頭上喃喃自語。頭頂上空那麼藍那麼白的是甚麼?是天空和白雲吧!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在哄着他睡覺的是陽光吧!還有快活的小鳥,牠們是在為甚麼而歌唱!恍惚間他想掙扎着坐起來,可是太累了!心和身體都太累了!

現在,在這山上再也沒有甚麼可以阻止李甲沉沉地睡上一覺了!

 

 


倪 霓 女,作品散見《小說月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