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熙：紋身

針，一針針細密地穿透汗毛，輕輕地插進皮肉之中。圖案是花？鴛鴦？還是甚麼的，大抵不太重要，情人只想以圖騰縫合彼此。「你從此就是我的，我從此就是你的。」她說。「如有背叛，紋身自會作痛流血，懲罰犯者。」他說。直至，針筆慢慢遊走到脖子，他緊咬牙關，似乎早已知道脖子是最痛處。淡淡的綠線一點一點地吻在青筋旁，汗珠流滑着臉龐的輪廓。手還是緊緊牽扣，兩眼淚凝而視，猜是因為痛也是因為對方承受的痛而感動。顏料混和刺耳機械聲，準確地鑽進每吋肉縫，圖案就靜靜地交錯在深淺、陰影、男女的皮肉間，把兩個圖案拼合，更是登樣的一對，是的，是一對。

筆鋒稍頓，就像證婚人，待着新人互說願意。在斗室捧着鏡子，請他們驗收作品，也驗收自己和對方。我害怕偉大又浪漫的氛圍，大概深知紋身師不是神聖職業，見證不了甚麼婚姻亦確立不了甚麼法律締約。真的，是連浪漫也算不上，說白了，就不過是肉體雕刻家，按照客人要求，在自己或情人身上留下刻痕筆墨……

刺耳的門鈴聲刺進我的思緒與紋身。少女以外套緊掩着右臂，她還未開口，我便奉上從抽屜拿出的卡片，卡片清楚以鐳射烙着「鐳射去紋身」。正在彌留之際，剛紋身的情人傳來卿我聲。先紋又去，去了再紋，仿如律師既替人證婚又為人辦離婚。離合離離合就正是刺針在皮肉間的離合，在時光間留下空白或是留戀的痕迹，反覆練習，神經便會慢慢習慣最後忘記痛感。送別客人，對着壁上的靈感，我又在豬肉上設計着新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