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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 杜 : 雪季(組詩)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3月號總第387期

子欄目:世紀詩群

作者名:杜杜

裸體街

那夜,一個乾淨的天和地

響着潔白的碎語,雪

也會唱歌,我確定

六角形的音符飄滿了每一寸空氣

 

可是太陽很熱,黎明來臨

封存在地面的歌聲變成了呻吟

忙起來的街道聽不懂這樣的訴說

當痛苦的碾壓經過了你的無聲與無力

我的眼睛在街道上流淌

我看見無聲的力

 

你的身側,隨着鏟雪車的經過

長出了一個岸

白得不再純粹,如失貞的少女

管不得,顧不得,就這樣皺着衣、髒着裙

你的袒露,非常徹底

在一遍遍污泥的甩染中

我看到裸露的勇敢,和受傷的女子

大無畏的堅定和孤立

雪,即使不唱歌,即使不潔白

也仍舊說着

人類搞不懂的堅定的言語

 

印象畫

一幅匪夷的印象畫,在車輪的疾馳中完成

棕色、黑色、灰色,所有說不清的顏色

飛濺在新鮮的白色上面,我聽見

畫家正在深度呼吸

把一切可以調和的顏料一股腦掀翻

雪後的晴天已經被泥水畫滿了角角落落

 

太平洋的波濤傳遞着新聞

抄家抄到的人民幣以「箱」為單位,政府的反腐力度越來越大

穆斯林國正在從世界各地招募兵勇參加聖戰

而一個那樣的總統將要領導那樣一個大國

微信圈刷屏說左與右的矛盾正在日演愈烈

還有原油的價格浮動預示着難以預料的後果

大麻在這塊紅楓土地很快就要合法

敘利亞難民的接收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同性戀,愛滋病,飢餓的非洲兒童

婚外戀,外逃貪官,失業的大學生……

 

現實、非現實、超現實,所有說不清的現實

如棕色、黑色、灰色的泥水,塗抹着人類

世界,早就是一幅印象畫了

當嬰兒呱呱落地的時候,它就是了

當諾亞的方舟還不是一個傳說的時候。它就是了

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陣營分立的時候,它就是了

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界限越變越模糊的時候,它就是了

有沒有雪,雪,有沒有被車輪塗染,它早就是了

 

望着這幅沒有邊界的印象畫,我發現

我對一切的印象,失去了印象

 

白色伊甸園

世界的骯髒惹怒了秋風

秋風這根長繩牽出了它的六角兄弟

輕輕地飄飄,柔柔地搖搖

一夜之間,骯髒有了嚴絲合縫的

蓋子,世界有了白茫茫一件

大衣。一切缺憾和傷痛

在衣下的時間裡彌合休息

陳舊的屋頂,搖晃的欄杆

還有心與心的縫隙

比如失戀的辛酸

以及遺留在黃土高坡上的童年

還有一代與一代之間的溝壑

甚至動盪的油價,老母親的想念

和許多活着的不安、不足和無奈

都被這輕輕地飄,飄得輕巧

又被這柔柔地搖,搖得散掉

 

紛揚的六角兄弟有着強壯的臂力

它漫不經心地一擄

就輕易地把一切遺憾抹去

落在人的肩,肩,抗了潔白

落在泥的地,地,端着乾淨

落進人的眼,眼,結出晶瑩

它還走進了心,不信,你看看村頭的孩子

在潔白中滾動的彩色羽絨衣

 

你從不偏袒也不懷疑

你蓋着美,也蓋着醜

蓋着湖泊山川,也蓋着高樓大廈

雖然停止的,只留在短暫的冬季

消失的,也只是時間中的少許

但這無界的潔白,是失了色倒置的天空

竟回到了上帝的原耕地

 

白色伊甸園,完美的園子

連蛇也悄悄冬眠,放棄了用蘋果去誘惑

人類的垂涎

 

人與自然

門前有座人造的山

鏟車,成就了它的偉岸

白的峰,白的嶺

山體陡峭,嶙峋絕壁

 

忽然,來了忽然

一點粉紅一點天藍

攀上堅壁,伏在峰頂

天藍,好像春花綻放的豐盈

粉紅,恰似夏日艷麗的花環

歪歪扭扭滑下峭壁

又一步一拐攀回了峰巒

重複的故事,和千年古老的人類一樣

爬山,攀登的難,下山,不必用力的容易

屋外無憂的童真贏得了屋裡滄桑的老花眼

一滴滾燙的淚珠

 

孩子和雪山的契約,以歡笑簽字畫押

映在老人的瞳孔裡

社區的雪山,鄰家的兒童

完成了一份合同:

和諧的人與自然

 

假如我是一片雪

我願落在你的窗棱

當第一縷陽光映入

就在你的目光中變成,窗紗

 

假如我是一片雪

我願落進你張開的掌心

一瞬,就消失進你的掌紋

留下一滴晶瑩的,光華

 

假如我是一片雪

我願落上你的睫毛

一眨,就被你目光的溫度

毫不留情地直接,融化

 

假如我是一片雪

我願落在你的腳下

心甘情願地靜止俯臥

被你不知不覺地,踩踏

 

假如我有一顆心

我願,雪花一樣從天上降下

落在任何有你的地方

隨便被你,欣賞或者糟蹋

 

明知道結局是

成泥的零落,和最終的融化

仍願意走過這一季的

下降抑或昇華

 

平等

住在大雪的冬季

五顏六色,從窗外隱遁

剩下的只有一片,統一

 

沒有特點,本身已經

成為特點

 

被統一的,還有形狀

尖銳成為圓滑

連樹尖,也被你的重量壓垂

彎曲了挺直的脊樑

 

停泊的車輛深深地,被你淹沒

不管是寶馬還是賓士

都沒有你的輕柔飄灑高檔

即使開動,也同樣只能小心翼翼

蝸牛,是所有車輛的統一狀態

雪泥裡,不再有名車的放浪

 

鞋子,也不再能夠閃亮

即便女皇在你的宣厚中行走

也必須把高靴套上

和無家的流浪漢捐來的那雙氈鞋

沒有甚麼兩樣

 

有一首歌兒在每一朵六角的花裡,輕輕吟唱

隨着萬千朵的飄落,它們盡情地合唱:

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

一樣

 

深洞

成就一個深洞,只需瞬息

溫度和重量,是那神奇的工具

垂直的距離,半尺不足

從生產到墜落,一聲噗通

 

有些人坦然離去,任那深洞停留在冬天的雪地

沒有監視的鏡頭約束你的自由

春天的融化會使它的秘密,蓋頭一樣揭掉

冰藏的內容,溫度和重量都已乾燥老化

品質,卻會沾滿步行的腳底

出芽的綠地上一團礙眼的暗黃

抱怨的,是鞋的主人和如果能說話

就會細聲申冤的草語

 

你不是「有些人」,你的白髮白過這塊雪原

顫抖的手上裹着塑膠袋,抖抖嗦嗦

你的整條臂膀伸進新鮮的洞底

似乎在探索奇蹟

 

遠遠地我走來,驚奇於你彎曲的身子

是探寶還是藏匿?

注目經過的那,看到你手中冒着熱氣

金黃和濁味,迅速被塑膠袋翻轉封存

牽着小小的它,你迎接了我的敬意和微笑

緩緩,緩緩遠去

 

一對蹣跚的腳印和四隻小狗蹄

在雪地和我心上留下一串深痕

雪地裡的深洞,原來是為了一個

難忘的記憶


杜杜,本名杜湛青。旅居加拿大。熱愛寫作。曾為當地華文報紙撰寫「杜杜之窗」等文藝性專欄多年,作品被收入多種文集,平面紙媒發表文字逾百萬字。詩歌、散文、小說曾獲得多項文學獎項。已出版散文小說集《青草地》,詩集《玻璃牆裡的四季歌》,隨筆散文集《杜杜在天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