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陶 然 : 往事如煙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3月號總第387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陶然

那天走過深水埗,見到舊日的「信興茶樓」已經關上大門,心中不由得一陣黯然,去年,我還和D在這裡飲午茶,又在傍晚吃晚飯,只見許多穿街坊裝的老人,男男女女,十分隨便地踱進來,他們好像有固定的位置,大都直奔自己的領地。當時是熱天,有個阿伯,甚至踩着拖鞋,踢里踏拉走進來,儘管酒樓開着冷氣,他竟就光着膀子,一壺茶,一盤菜,一碗飯,盡自吃了起來。更多的食客,似乎都是常客,坐在那裡,跟堂倌東家長西家短地閒聊,就像是老街坊一樣。

但如今老茶樓越來越買少見少了,有一次去西環「蓮香樓」飲茶,那是典型的老茶樓,一切都古色古香,連伙計也都白衣白褲,一支筆夾在耳輪邊,提着大茶壺奔走桌子間的茶客們。甚至連點心紙也塞在桌子底下。最讓人懷念的是,但見茶客和伙計幾乎都相熟,應該是老街坊,抽空就在那裡寒暄幾句,從東家長西家短直到國際大事,全都議論一翻,這時,他們彷彿變身成為政論家,口沫橫飛。

如果說,八十年代前,茶樓錄用的多是年輕女郎的話,後來就演變成以中年阿嬸級為主了。和以前不同的變化,到底是因為年輕人不願做,還是因為中年女性再沒有很大的競爭力,只得屈就?想想,老闆肯定在商言商,有節省成本,以獲得更大的利潤的考慮。美色只不過是癢眼而已,一晃而過;只有金錢滾滾來才是最實際。

即使是大眾化的連鎖速食店,近幾年加起價來也毫不手軟,頻率之快,讓人目不暇接。你稍一不留神,咦!怎麼又加了?還沒回過神來,又加。現在加價也不公佈,不留心者不覺,留心者也無奈接受,反正也就加一元五角,沒有人在乎;天星小輪加價觸發爆動,已是香港陳年舊事,於今不會有人再提起了。地產呢?如今樓價越來越貴,一般市民難以承受,難怪人們不斷指責地產霸權了!但地產商也自有他們的理由:人工貴、建築材料貴……都有道理,問題是手握霸權的人肯不肯鬆一鬆手,別賺得那麼狠了。但這恐怕也是類似與虎謀皮的故事,在商言商,別幻想得那麼天真了。

就說報紙吧,上世紀七十年代中,當我移居香港時,也就是兩角一份。那時初來乍到,除了看新聞,便是當時報紙流行的電影小廣告,去找早場或二輪影片看看。那時的早場是十點半場,票價廉宜,放的多是國語片,當時無業也無聊,便去附近的「國都」、「皇都」、「新都」甚至於「永華」看戲,多是甄珍、鄧光榮、秦祥林的電影,當時香港還是國語片的天下,直到七十年代中,一齣《七十二家房客》推出,票房大勝,才逐漸以粵語片取代國語片。剛開始的時候,對粵語版似乎信心不足,於是便分國語、粵兩種版本上映,我想是測試哪種版本受歡迎;之後電影便改為粵語,這大概也與那時許冠傑的粵語流行曲全面雄霸香港市場有關係。如今提起國語片,早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其實,除了早場外,還有下午五點半的公餘場,也是廉價的,多是外國片,我曾在柴灣戲院看根據福樓拜名著《包法利夫人》改編的電影《歷經滄桑一美人》,當然原著名字不是重點,很不顯眼,不清楚的觀眾自然把它當成是一般電影就可以了。已經是好多年的事情了,當時是因為之前在北京讀書時讀過這本名著,所以才勾起我的興致跑到柴灣去。我還記得那時年輕,躲在大學宿舍裡啃小說的約莫情景。看電影時的情景已經模糊了,只知道觀眾不多,幾乎冷清。偌大的戲院在冷氣下,更顯得冰冷。那是我唯一一次去柴灣戲院;如今路過柴灣戲院,只見大門緊閉,但柴灣大戲院幾個大字仍在。它勾起我的記憶連翩。

甚至連皇都戲院也關門了,我曾在那裡看過許多電影。印象最深的,是在那裡觀看李小龍的《猛龍過江》,當時李小龍風頭正勁,一時無兩,票房節節領先;難怪戲院門前人頭洶湧。那時皇都的拉閘老式電梯,如今已成為古董,那些帶位員身穿紅色制服,已成為歷史遺迹,於今再也看不到了。

有一晚,與Y相約去銅鑼灣京華去看史提夫麥昆主演的《巴比龍》,下電梯時匆匆趕時間,竟把4字看成G了,出電梯發現不對,又搭另一部下去;不料一出來,被兩個便衣抓住,一個是英籍,一個是華籍,他們命我面牆,雙手高舉,搜身。雖然莫名其妙,也只得配合。事後才明白,他們跟我搭同一部電梯,見我匆匆進來又匆匆出去,以為我是不法分子,見到他們心虛。檢查了我的電影票後,那華籍探員斥道,以後別鬼鬼祟祟了!咦,一等良民我怎麼鬼鬼祟祟了?但也無話可講了。

電影院開場前,總有踏着自行車的小販支起腳架,在門前擺賣飲品小吃,引來許多食客。但現在這種情景不復再見了。

那時,手機還沒問世,對外聯繫還是以郵政為主,無論如何去想像,也絕不會想到郵政局會有沒落的一天。那時,每天只盼望郵差一天兩次的送信時刻。跑到郵局要排隊,也都樂此不疲。現在,郵局業務一落千丈,大多時候職員拍烏蠅打發時間,往昔人頭湧動的盛況不復再見。郵局的衰落,也見證了時代的步伐。難道是應了一句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但我已經久不集郵了。當年年少,還住在印尼萬隆,我也曾集郵,有厚厚的幾大本郵票簿。最好笑的是,當時並沒甚麽對外聯繫的途徑,為了集郵,便貼了郵票,自己寄給自己收。除此之外,便是跑到集郵公司去,搜羅自己喜歡的外國郵票。印象最深的是聖馬利諾郵票,只因為色彩繽紛。那時並不知道聖馬利諾到底在哪裡。後來回北京,印尼不准郵票出口,如必要,就必須申請批准。我覺得麻煩,便放棄了愛好。

十七年前,也就是千禧年那年,曾去過東坪洲。十七年前的往事,印象都模糊,只記得導遊吩咐:一天只一班船來回!三點四十五分上船!嘩!如過時給落下咩唔駛返香港啦?多口者問。咁又唔係,五點十五分還有最後一班街渡到粉嶺,每位八十元!再不,就乾脆投宿島上「大酒店」,非常便宜,二十元一位,有天然冷氣,外加尼龍牀一張!這是當時的價碼,現在過去那麼多年,想來也跟外面世界一樣,水漲船高了吧?

記得那時經羅湖南下,北京機場遠沒有現在這麽巨大,廣州機場也還在白雲山下。我手持港澳通行證過關,但見丟在海關的一張布條,寫着我在北京第六中學上學時的老同學的名字,但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我也無法辨別清楚,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呀。來到香港關口,有個關員接過我的通行證,盤問當時發生不久的林彪事件,我雖然聽過一次大學內部傳達,但全然不知內情。一問三不知,他也就擺擺手,簽字放我過關了。搭火車奔往香港,火車在上水站停站時,見到站上年輕人穿着當時流行的裝束,男的穿喇叭褲,女的穿迷你裙,坐在旁邊的胖子嘆道,嘩!長了見識了!火車繼續行進,忽然山邊有廣告掠過,是塗在白底上的字眼:印度神油,妙不可言!但我當時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到達當時還在尖沙咀的火車總站,汽笛長鳴,我隨着人潮出站,鐘樓噹噹噹響:下午三點鐘。如今,火車站已搬遷,抬頭一望,是紅磡,只留下鐘樓,繼續成為香港的地標之一。我們搭上天星小輪,往香港島駛去,尖沙咀海面泛起波浪,一回首,這已是1973年秋天的陳年往事了。

 

  2017128日,丁酉年春節。

 


陶然,本名涂乃賢,原籍廣東蕉嶺,出生於印尼萬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為《香港文學》總編輯、香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 。著有長篇小說《一樣的天空》、《與你同行》、中短篇小說集《沒有帆的船》、《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歲月如歌》、短篇集《連環套》、散文集《街角咖啡座》、《風中下午茶》、散文詩集《生命流程》、文藝隨筆集《留下歲月風塵的記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