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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仁逵 : 左上右落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3月號總第387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黃仁逵

髒衣服袋子滿得只餘下打結的位置,是時候去一趟洗衣舖了。那舖子,不遠,就在對街一條巷子的另一頭。

往日到了這個時分,午後四時許,冬日獨有的陽光就穿過幾條街外窄窄的樓房間隙穿過那巷子穿過窗外的馬尾鐵樹落在窗台和三色貓身上,光束裡少不得帶着點市聲與浮遊的塵,似動非動,如今那光,讓更遠處一根新淨的大樓擋住了,貓就不再稀罕陽台。

我抱着袋子下樓,梯間有隱約的洗潔劑味,夾雜一點點的香燭衣紙,那是推拿店老闆娘的手藝,她的門神土地喜歡乾淨和熱鬧。樓下石油汽店的車子兩邊門敞着,穿過內裡那些瓶瓶罐罐巷口就在對街,一個戴草帽的老漢把石油汽罐火水罐挪出挪進弄出不少聲響,他那帽子,不戴着的時候就吊在一輛單車的車把上。老漢騎着罐子和單車走了,他的勞工手套草草塞在貨車門閂上,每回的位置不盡一樣。

巷口左邊半爿小店閒日賣衫裙下雨天賣雨傘,另半爿是個南貨舖子,平素賣鹹肉粽子天涼了賣毛蟹花彫,兩爿風馬牛舖子中央原本還有一個賣塑料布的,那一卷二卷紅白藍三色的碎花的透光的暗花的仿這仿那的塑料布全圍着老先生立着。那年我要兩碼,透明的,老先生幾經辛苦抽出一卷,直直摃到行人道上開剪,那兩碼五十皮透明料,如今蒙查查黃感感,仍舊吊在浴室裡。有天老先生和他一卷二卷的布忽地不見了,我站在他從前盤坐的位置上,腳下三塊階磚仿得不很真,兩邊板牆伸手可及,南貨老娘說先生要租嗎便宜些給你。我才想起那浴簾也該換一塊了。

巷口恆常地,站一個穿西裝的,抽煙看手機看手機抽煙,或只是叼着煙發愣,偶爾來了另一個,大同小異,西裝們的地產代理就在巷口右側,丁方五六呎,「筍盤」多得門面玻璃裝不下。巷子裡挨着外牆立得人高的發泡膠匣是菜販的,沒匣子的牆上有人畫了塗鴉,把人家冷氣機殼噴成機械人首級之類,機械人的四肢就在牆上遊走;或是單純噴個名號。再過去一點有人把箱箱罐罐拼合成一隻沙發,鋪一塊紙皮打個盹又起來開工了,那紙皮就凹凹凸凸留着那人的印記。南貨衫裙舖的側門也開在巷子裡,那門敞着的時候天氣特別好風悠悠地吹,門後頭常伏着一條大狗,任誰走過都只看一眼,又安然伏着。再往前一點是一列穩紥穩打的籮筐,盛的甚麼瓜果全吊了顯眼的標籤,這些不能坐人的籮筐之間綴着兩三隻雜色櫈椅,辰時卯時有人打盹看報,或甚麼都不幹。這天洗衣舖老大在那裡一邊看報一邊吃飯盒,不曉得算是午飯還是晚飯。

洗衣服不是個複雜事情,把袋子往秤磅上一擱,夥記給你開個單子,事情就完了。洗衣老大在閣樓上栽種的籐蔓翠綠翠綠,長得快要撩拂到客人的頭臉。

我袋好單子循着原路回家,左邊一列全是茅狀鐵欄柵,每回看它只鏽蝕了一點點,欄柵後頭一扇鋼門,原先通體裹着塑料膜,如今膠膜風化剝落得七七八八,那鋼門就顯得格外地光鮮明亮。據說不鏽鋼也長鏽,只是那鏽沒有鐵鏽那樣的赤紅色,肉眼不易察覺。過去一點,鐵欄柵後頭高高矮矮靠着幾隻梯子,登梯幹活的人自然已經四散,此刻三兩隻蔴雀蹦上蹦下,前方一個人把煙蒂一跺,趕上另一個人走了。鐵欄柵是個好東西,年年這個時節南貨老娘把自家醃的臘鷄一隻二隻一行二行排得雁陣一樣,特別登樣的幾隻,腳爪上都繫着布條:「X小姐」、「X太太」,見到了這些臘鷄,北風自自然然就颳起來了。關於風和鷄我想起一個老電影,戲裡一個從軍中退役回鄉的機師爬上小鎮教堂尖頂上摘了風向鷄送給一個孩子,電影完結前鄉民把機師射殺了。看戲那年我還沒見過風向鷄,臘鷄也沒有。

出了巷子,石油氣店的車開走了,三色貓在窗台上弓了弓身子,復又趴着,馬尾鐵樹在北風裡緩緩晃動。

hk_c_黃仁逵插圖=(黃仁逵 繪).jpg



黃仁逵,1973年學畫於法國。畫家、電影美術指導、專欄作家。散文集《放風》獲第五屆(1997∼1998)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