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4月號總第388期
子欄目：世紀詩群
作者名：張依蘋
里爾克
我像瞎子
帶着溫柔的心
有時跳動有時悲悼
獨自穿過長長透明的夜
人們說的不存在
在世沒有價值
連物質也不是的
那些，景與物……
我像沒有
普通知覺的一個人
不正常的
嚮往你的世界
非物質地
在不存在的世界
觸摸你觸摸
無明
我像是一個
等待盛裝
你而變成的無形容器
感覺你的溫度
震動的頻道
你與宇宙
相連的那些
音樂 連與我
的心悸
我的人生
像是你的未來人生
神秘的字母
RMR
我未知的你
向我走來
終於
是你向我走來
正要經過
一道霧
一些風景
動與靜的風
掀起我的白裙
在你面前打開
在我後面縫合
之間有一雙
黑色瞳孔……
你終於走到一棵
升起的樹
耳內的音兒
秋天的豹
的步伐
從遠而近
我們的植物園
蕊的輕動作和
風一致
我們的伊甸裡
有河
與詩
構成一座
完整的森林
升起
從你的耳
連到我的耳……
也斯過世的那個早晨
徹夜
耳朵潮濕了
就像本來要漲潮忽而
放手溺斃於
一座詩
瞬間崩塌的
灰飛
一座東歐的
寺廟 閱讀中
天使的隱喻
在麻六甲至
吉隆坡的路上
停泊我們之間
我淚流不止
你一直揮拭
眼裡的水
告別已經
開始
眼眶苦澀
即將乾燥的
水
這邊日出
那邊落日
日出日落之歌
曾在我們胸前升起
我曾無望地
祈求一株非洲葉
帶它到香港
在山之涯
把它交在你掌心
你笑說
把它交給你媽媽
種植繁衍
在斑馬線前
我們同時停駐
彷彿這隻斑馬
看着那隻斑馬
對視而笑
你這時一定也會笑
起來笑兩隻馬
在斑馬線前
忽然笑起的樣子
如此人也女也
兩隻寫詩的某種斑馬
難以言喻的笑在
斑馬線前
一隻化作灰鴿
一隻灰鴿銜着非洲葉
開始繞行地球的
那個早晨
耳朵忽然潮濕了
致寅恪先生
我們在旅途中
一定
曾經交錯
互相不相識
你低着頭
在風中若有所思
那些我也思考的事物
匆匆趕路
眼裡只有字
當然了
整個國家
都在期待你
只讀書
我頭上披着獸皮
看起來是一派天真
而且無由地歡樂
腳猶踏
我祖先獵戶的
長長靴子
你眼裡只有
如是
我是熱帶流出的
一個熱乎乎的
嬰兒
我和朋友說：
當年國學大師
看到我
大眼鬼鬼的樣子
就要立刻暈死過去
枉論對話
還是
隔空說話
含蓄地
對坐
讓字面對字
可能太炎先生將會
比較習慣我
他反正將鞋子
反正
將過往勳章
瀟灑地往空中搖晃
作為某種新隱喻
他相信人與動物
或兩棲者
一定走向朽爛
他質疑神話
質疑字
也質疑自己
很可能是賓四先生
比較淡然
他居然能習慣
先於生命進入
被紀念
拋卻即便是
那些樸素的事物
他進入自己的
紀念，輾轉
借喻湖
與美麗的字的關係
至終，進入安息
自己的心……
至於靜安先生……
為何追隨
楚辭主人而
辭於頤和
替代整個時代
借與捨
借來區區五元
餘下借來的
四元四角
如此輕薄的價值
輕於Shame的
主題研究……
餘下
沉在昆明
如此貴重的人啊
可是你如今也
安靜如儀
猶活在幽冥
我的眼睛還明亮
可以和你一起
在記憶中
照亮某些字
將它們
再一次
一一拭擦
給它們一一註解
那些消失
如今背反的意義……
我的聲音
還可以
算是好聽
我不信訛傳
也做一點考證
不過，也會笑一些考證
像你對楊玉環的研究
我笑了，笑你的耿直，
缺乏愛的經驗
的可愛 噗哧
沒有到過你家鄉
我稱你寅恪
聰穎如你，銘刻在心
先生
我們的旅程開始了
戴上我們各自的絨帽
我和你一起，隔空
進入新年
在末與初
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