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6月號總第390期
子欄目：散文詩綠地
作者名：廖伏樹
晨曦
1
玄色的雲衝散了星斗，黑暗「呼呼呼……」圍攏而來，向夜空咆哮，對大地發威。
你忍無可忍，拔出寒光閃閃的利劍！
對峙着，逼迫着，交錯着，攪拌着，糾纏着，「鐺鐺鏘鏘」，碰撞聲震魂懾魄，撕肝裂膽！
真是場難解難分的殊死搏鬥啊，聽呵，雄鷄在一邊助威，啼叫聲顫抖，悲壯！
終於，黑暗拖着受傷的身子落荒而逃，你，舔乾殷紅的血迹，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2
黑沉沉的世界裡，你出現了，但你那樣纖細微弱。
一縷，兩縷……彷彿是一把神筆，你漫不經心地塗抹。漸漸地，天空越來越明亮，大地越來越絢麗！
終於，你畫完了最後一筆。一個全新的光明的世界出現了！那麼清新，那麼自然，那麼富有神韻！
在有意無意之間，你以渺小的生命，完成了偉大的創造。
在稍縱即逝之間，你以執著的信念，完成了力和美的交融。
於是我想，每一個微不足道的一閃而過的念頭，在它爆發的瞬間，也許和一次偉大的成功並沒有甚麼質的區別。
於是我想，在漫長的生命隧道裡，在撲朔的心靈迷宮中，應該努力珍愛第一束亮光。
3
是孕育了一夜的情愫盈盈滿滿，你才這樣急於傾訴？
是趕來寄語新的一天風風火火，你才這樣神采飛揚？
曉月悄悄隱去，大海漲滿紅暈，森林張開臂膀，窗扉袒露胸襟――一切都在歡迎你！
露珠在你的輕撫中淚水晶瑩，花蕊在你的鼓勵下層層開放，山巒在你的注目下依舊高傲，人們在你的祝福中開始忙碌。
你臉上寫盡了真誠，才有無數輝映的微笑。
你心中盛滿了愛戀，才有無數溫暖的迴聲。
晚霞
1
看不厭你的潔白晶瑩，看不厭你的金黃高貴，看不厭你的火紅熾熱。
孩提的我，癡望你總在天際無憂無慮地飄逸，多少次想裁你成衣裳，只因看重你艷麗的色彩。
少年的我，驚嘆你總在雲海自由自在地流漾，多少次想鼓你成風帆，讓你帶着我的理想駛向金黃的港灣。
而青年的我，卻偏愛目送你靜靜地纏綿繾綣，默默地燃燒毀滅，直至愛和生命雙雙揮霍殆盡。
何曾悔嘆孩提的心事過於純潔？何曾悔嘆少年的追求過於透明？何曾悔嘆青年的血液過於滾燙？人生四季，總該有永不枯竭的思維火花去點燃生命的枝頭。
2
欣賞你立體的形象，喜歡用不同的名字叫響你。
風和日麗的日子裡，你是絢麗的水晶宮和慵倦的白雪公主，是靜穆的大山與荷柴的樵夫，是神秘的草原和起舞的牛羊，是煮沸的大海與奮翮的鯤鵬……甚至細望，你還是年輕母親的酒窩和酣睡嬰兒的微笑，是十七歲少男少女的羞澀……
而當暴風雨驟然掀起的時候，你只是勇士！義無反顧、狂怒奔突的勇士！我目睹你，在決定生死存亡的瞬間，毫不猶豫地把伙伴們集攏起來，向鋪天蓋地的黑暗衝去！全然不顧電閃雷鳴，全然不顧咆哮恫嚇，你在團團圍困、重重包裹的天地間左衝右突，奮力廝殺。金黃的鱗甲片片飛去，殷紅的浪潮滾滾湧來……
我羨慕你的輕快，景仰你的安詳，迷戀你的深沉，而對你的果決和剛毅，卻充溢着全身心的敬重。
3
你真是太陽最後的傑作嗎？
瑰麗的雲彩寶石般熠熠燃燒。那片白花花的，可是你最後一次昇華的青煙？那些黃燦燦的，可是你傾注全力撲閃的火燄？那層紅彤彤的，可是你淌淌瀝血的心臟？
依稀可見你愛過，恨過，歡笑過，哭泣過的痕迹。現在，你自己點燃的，正在耗損毀滅的，可是你生命的骸骨？
你的餘暉，染着大海，大海迷惘：肉體消亡了，哪裡是你靈魂歇足的地方？
你的餘暉，染着群山，群山悲壯：等你積蓄了力量，等地平線重新揮舞銀白的幡旗，你還噴薄而出嗎？
你一言不發，渺無聲息地向遠方沉去，沉去。那高傲的、漠然的神態，折射出一種熱烈和堅定。
天空剩下一片湛藍，一片寧靜。星星一顆顆跳出來，不停地向着東方，閃爍着期待的眼睛。
樹
1
樹，親切的樹。
在我熟悉的小山村，生長着許多樹。
在我神秘的心靈裡，也生長着許多樹。
鬱鬱葱葱的，生機殆盡的，幼芽勃發的，枯死復生的，有形的，無形的……樹，已經是一種化身，一種寄託，一種理念。
哲學家苦悶時，自己隨便塗鴉幾棵樹。
心理學家想瞭解你的性格，讓你自由地畫一棵樹。
它們，可能就是，不，一定是哲學家和你自己的影子！
當我失意時，我就在心裡使勁地叫着樹，如同在呼喚着親密愛人。哦，我的一身風霜一頭霧水很快就在樹下溶化。難道僅僅是，我的名字就是樹？
啊，讓我熱血沸騰讓我魂牽夢縈的樹，伴我走過孩提又走過青春，走過故鄉的小橋流水又走過漫漫天涯路的樹。
2
樹，生命的樹。
不停地向上空升起，與風雨日月交談：那自由的世界，那廣闊的空間，那無拘無束的夢境，何處是靈魂的歸宿……
不停地向地下延伸，尋覓生命的源泉：哪裡有更豐富的食糧，更久遠的血脈，更澄澈自在的翕張吐納……
不停地向四周拓展，追求生命的知音：那永遠只能是神遇啊，彷彿一生的等待都在為此做註腳，彷彿最終的如影隨形純粹是為了成為彼此精神的隱喻……
是狂風銜來的一顆種子，也許是不知哪隻飛鳥的糞便，使你有了生的希冀；是石頭上的那捧泥巴，也許是懸崖上的那條縫隙，使你有了生的奇蹟。
所有的偶然都有看不見的方向。一片片翠綠的葉，就是茫茫大海一葉葉扁舟。生命本是一場漂泊的浪漫之旅，邂逅誰都是一個美麗的巧合。
3
樹，力量的樹。
種子的第一聲吶喊是爆發的力量，你來不及選擇便破土而出；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是堅持的力量，成長的每一個過程你都不畏堅辛的付出。
斜着種植橫着種植倒着種植你也能活，這，就是生存的慾望、向上的力量！不管土地多貧瘠，只要有陽光、水分，你都能笑對死亡的挑戰。嚴冬的淫威，可以枯萎你的綠葉，撕裂你的膚肌，卻扼殺不了你追求春天那不屈不撓的心志啊。你最精彩的華章是甚麼？是生的困境？是活的勇氣？是拚的毅力？
4
樹，自由的樹。
你有無數雙眼睛，眺望飄曳的雲朵、跳躍的陽光；你的年輪，暗自記載着生命的遞嬗：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落葉、枯萎……但你自始至終沉默，隻言不發。
平靜，從容，那不只是你的習慣，那是你的風格。
樹欲靜而風不止。你不愛總在夢中的光陰滑起滑落，追憶於荊棘叢中曾聞到的玫瑰花香；也不愛總在落寂中細細數着，那從枝葉縫隙漏下的斑駁時光，可風總不答應。
是風吹過去。
是光陰流過去。
又一個春天過去。
又一個白晝過去。
是冬天嗎？是黑夜嗎？
是遠方，是那陣擾人的風呵。
當你心緒沉悶的時候，最好的禮物，是送你一片湛藍靜謐的天空。
5
樹，溫暖的樹。
守候在村口，敞開蔭翳仁慈的懷抱，你是山村溫暖的驛站。
守候在大厝前，挺起不避禍福的胸膛，你是家的守護神。
任世間的路千萬萬，總有一條通向家園。你是遊子心中不變的航標。
亭亭如蓋下，瞇着眼搖着芭蕉扇的老者，喘着氣擦着汗的挑夫，追逐着嬉鬧的孩童，總吐着舌頭尋尋覓覓的看家狗，還有那長吟淺唱的鳥兒蟬兒蟲兒，都是你至親至愛的朋友。
當晨曦跳出，你是遠航者幸福的起點。撫摸着你粗糙的膚肌，遊子看見了唯他才能看見的憧憬，熱血驅動着他一次又一次含淚告別，啟程流浪。
當夜幕降臨，你是歸巢者溫馨的港灣。遠遠地看到你，就彷彿看到了父母望兒望女依門依檻的身影，就感受到那總令遊子鼻子一酸的熟悉的呼吸、熟悉的唸叨。
6
樹，堅忍的樹。
立於寛闊而擁擠的街市，你在喧囂中站成風景，看遍了滾滾紅塵的悲歡離合；立於長亭外古道邊，你如故鄉的晚炊一樣寂寞而悠長，終將歸於虛無，卻不曾改變初衷；立於古寺外破廟前，你承受氛埃，默默守候，靜靜等待，飄然不群；立於墳墓前，你和主人心契通靈，雲捲雲舒，寵辱不驚，無聲勝有聲。
那個智慧的老者說過，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那是他對你瞭解太深；人是會走的樹，樹是站立的人。百千年過去，你依然故我：風霜雨雪來過，你用不屈不撓的身影迎接；晨曦夕照拂去，你用舞者鮮活的笑容注視；榮了又枯枯了又榮，你一如既往地在風雨中歌唱，只因你堅信嚴冬裡依然有熱烈的約會，時間長河中永遠有無數生生死死周而復始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