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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維樑 : 我的文心路歷程——《文心雕龍:體系與應用》後記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2月號總第386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黃維樑

大學時期潘重規老師教我們一科《文心雕龍》,我自此和「神思」「情采」「物色」「通變」「知音」等概念親切起來。大四時在《中國學生周報》寫專欄《小小欣賞》,一連六篇談余光中的散文,多處引用《文心雕龍》的觀點。那時讀英文的文學批評文章,雖然覺得很有道理很有用,卻難忘《文心雕龍》的體大思精和文辭雅麗。1969年大學畢業後赴美國留學。在俄亥俄州立大學讀博士班,陳穎教授為導師,我以詩話詞話為研究對象,評論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時,認為它名過其實,乃以《文心雕龍》等中西文論名著為龍頭、為試金石,對《人間詞話》加以評比。我的第一本書《中國詩學縱橫論》收有論《人間詞話》長文,哥倫比亞大學的夏志清教授主動為此書寫序,肯定我的成績之外,還鼓勵我好好寫一本《文心雕龍》的專論。那是1977年的事,離眼前這本《文心雕龍:體系與應用》的出版,竟然接近四十年了。

1976年起我在母校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書,中文系和英文系幾位同事與香港大學的幾位教授創建「香港比較文學學會」,我擔任秘書。那些年台灣和香港的比較文學興盛,學術會議等活動頗多。1983年我在台北參加第四屆國際比較文學會議,提交的英文論文,內容是《文心雕龍》與新批評學派「結構」理論的比較,目的在通過中西比較凸顯這本中國文論經典的精到理論。由1970年代開始,先是台灣、香港,後來是改革開放的中國大陸,人文學科包括文學的研究,大受當代西方理論的影響;不少人崇洋趨新,數典忘祖,情況頗為駭人。我兼習中西的文學理論,於是想到舉起中國文論的「龍頭」《文心雕龍》,以應對西方文論這「馬首」。一篇篇的龍學論文,就在月月年年裡寫出來。我在佛光大學那幾年,開動馬力撰寫龍學論文,「龍馬精神」有豐富的學術收穫。

我的學術研究有兩大方面:一是五四以來的漢語文學,重點包括香港文學和余光中作品;二是中西詩學(poetics),重點包括《文心雕龍》和西方古今一些理論。最近二十年有「讓雕龍成為飛龍」的理想,所以在我的實際批評文章裡,經常引用《文心雕龍》的觀點,近年尤其如此。香港的文學史,一直沒有香港學者自己編寫的。如何編寫,《文心雕龍》的理論我們大可參考;我就寫過一篇論文,建議採用《文心雕龍》的觀點作為編寫的原則。真希望多些人閱讀和應用《文心雕龍》。有時看到不是龍兄龍弟(指龍學者)寫的文章,裡面引述劉勰的說法,就會特別注目。上個月一家北上旅行,行程之一是重遊江蘇省鎮江市南山的「文苑」,看到知音亭和雕龍池景物依舊,為一千五百年前的劉勰高興。旅行回來,讀到6月號《明月》主編寫的卷首語,他引用《文心雕龍.體性》的「才有庸俊,氣有剛柔」等句,令我眼睛為之明亮。

我還努力於這本經典的普及化。即將出版的《愛讀式文心雕龍精選》(與一位內地學者合作編寫的),就有這個目的。月前友人告訴我,香港某大學的中文系《文心雕龍》一科開不成,因為學生怕難,不敢選修。我一聽,覺得這本普及的書更需要出版了。我想應該把此書定為中文系的必修科。認識三十餘年的四川大學曹順慶教授,規定班上的博士生必須熟讀《文心雕龍》十篇,達到背誦的程度。順慶兄是學院院長、博導、長江學者;權威教授有命,學生不敢違。

眼前這本《文心雕龍:體系與應用》的主要內容有三部分,即「有中國特色文論體系的建構」、「《文心雕龍》理論的現代意義」和「《文心雕龍》理論用於文學作品的實際批評」等共十多章。本書封底的內容簡介如下:

傳統的《文心雕龍》研究以版本考訂、篇章註釋、理論解說為重心。本書另闢蹊徑,通過中西比較凸顯《文心雕龍》理論的體系性、普遍性、恆久性,闡釋其重大的現代意義,並將其高明的理論(特別是「六觀」說)應用於古今中外文學的實際批評。書中〈「情采通變」:以〈文心雕龍〉為基礎建構中西合璧的文學理論體系〉長文,尤為別具創意的力作。作者黃維樑教授學貫中西,論述精深,文筆靈活多姿。書中多篇論文發表後甚受關注推崇,論者謂其視角新、觀點新,予龍學界深刻的啟示。作者希望「讓雕龍成為飛龍」


三十多年來寫了數十篇龍學文章,整理編輯匯成這本書,能如此,因為我自己的努力不懈,還由於兩岸四地學術界的不棄。這些文章先後發表在各地的學報、雜誌和報章,如要點名向編者致謝,名單將是一條長龍。學術界對我的龍學論著多予鼓勵和肯定,只算我曾過目的評論,已有二三十篇。這些論者中,大部分是我素昧平生的。我特別要提萬奇教授,他指導包劍銳君,以我的《文心雕龍》「六觀說」為研究課題,寫成碩士論文。
友人中李元洛兄、漢聞兄和莊向陽兄等,向來頗為關心我《文心雕龍》專著的出版,已故的前輩曾敏之先生在世時更頻頻垂詢。最早建議我寫《文心雕龍》專書的夏志清先生,兩年多之前仙逝;他在生時常常鼓勵後輩,現在如果天上有靈,知道這本拖延歲月「難產」的書,可能會用「慢工出細活」來安慰我。

我在佛光大學和澳門大學教書年間,學會了和加強了基本的中文打字和文稿編輯,自己可以敲打鍵盤成文;但佛大和澳大的幾位研究生,「鍵筆」如飛,使雕龍騰起,予我幫助很大。謝謝他們。還要感謝的是香港中文大學前任校長金耀基教授。承蒙他惠賜墨寶,封面「文心雕龍」和扉頁「讓雕龍成為飛龍」兩組題字勁秀瀟灑,書法和涵義合起來文質彬彬,為拙著增添光彩。此外要致謝的是香港藝術發展局對此書出版的資助。本書依照原定計劃,須於今年6月底前出版;因為編輯校對工作繁重,我申請延期,蒙該局同意。

我數十年的文學評論寫作,有三個重心,即香港文學、余光中、《文心雕龍》,已發表的相關文章,收集於先後出版的各種拙著。關於香港文學的,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已出版了《初探》和《再探》兩本專著;關於余光中的專著於2014年才出版;關於《文心雕龍》,則是目前這本書,真是大龍晚成!年屆七旬,三者各有專著出版,也算是一種「從心所欲」了。

2016年元旦起,我離開數十年的教研專任職位。和多位同行一樣,我退而不休;古今中外的詩宗文豪以及老中青文友,向我發出「返聘」的邀請,我的讀書、寫作、講學於是成為「可持續」(sustainable, 台灣翻譯作「永續」)的活動。在「返聘」前後,內子見我仍然日忙夜忙與文字為伍,有點無奈地說:「已這把年紀了,多寫一本書和少寫一本書,對你有甚麼作用呢?」《文心雕龍》力稱「文之為德也大矣」,主張文學應能「光采玄聖,炳耀仁孝」,「發揮事業,彪炳辭義」;我自然服膺這樣偉大的思想,卻自問吾何人斯,吾何德何能,且常常因為《聖經.傳道書》說的「著書多,沒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倦」而嘆息。錢鍾書曾奉勸用功的晚輩注意勞逸結合,卻承認這只是句空話。我實實在在地勸告自己勞逸結合,且應該身體力行。

終身學習是我的座右銘,我勉勵現年十歲的犬子若衡也如此。若衡是我賜給他的嘉名,二字出自《文心雕龍.知音》的「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現在「微信」吹勁風,若衡跟風,把微信名定為「文心雕龍」,令老爸不禁一悅。這小子長大後從理還是從文,老子管不着。無論如何,身在深圳河邊的福田,內子把家居維持得整潔舒適,我有一張闊大的書桌,有千卷圖書伴我繼續從文。窗外三寶樹有青綠的田園美景,樓下的華府花園「秀其清氣」;勞畢逸來,泡一壺清茶而飲之,「悅豫之情暢」,一顆文心仿如一片冰心在玉壺。(附註:「秀其清氣」和「悅豫之情暢」都引自《文心雕龍.物色》。)         





黃維樑:香港中文大學一級榮譽學士,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博士。1976年起任教於大學,歷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講師、高級講師、教授;美國、台灣、大陸、澳門多所大學教授或客座教授;先後任美國Macalester College及四川大學客席講座教授。著有《中國詩學縱橫論》《香港文學初探》《中國現代文學導讀》《中西新舊的交匯》《壯麗:余光中論》《黃維樑散文選》等二十餘種,編著書籍多種。歷任香港內外多個文學團體主席或顧問。曾獲多個文學獎、翻譯獎,作品入選各地選集及編入中學、大學語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