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英 ： 一萬公里以外

從A地搬到B地，只需半天時間，要投信的話，信封上的地址改一改，便可送到。然而，小二還是忘了改地址，把信寄到家裡先前的地址去。

等了一個月，再一個月，還是未收到信，船公司說船已經離開利物浦兩個星期了，問是否有緊急的事，要不，發個電報過去。阿美說不用了。

她推開船公司的玻璃門，往平常公園的方向走去，心中想着不會有甚麼事吧。上次在信上吵架，依照往日，小二下一封信必會很快寄來，而且會寫滿一頁紙，問的事情比較多，好像家裡所有的事情他怎麼也想知道多一點。阿美每次收到這多出的半頁紙，往往重讀又重讀，有時候在路上走着，也唸起其中的句子：是這個意思嗎？還是另外的意思？

阿美走過公園，看到有金髮小女孩在盪鞦韆，一頭金髮飄揚空中，阿美朝她眨眨眼，女孩身後的婦人也朝阿美笑一笑。走出公園，沿公園回頭走，拐個彎，便是彌敦道了。往常，小妹與弟弟最愛在公園玩一兩個小時，弟弟吃雪糕總是掉到衣襟上，融掉的雪糕有着不同的顏色，阿美拉他過來，用濕毛巾給他抹掉襟上的雪糕，然後，拍拍他的屁股，看他跑到鞦韆架去，這些時候，阿美覺得她是一位母親了。

今天的彌敦道十分清靜，平日的上午，偶見一輛紅色巴士走過，車上的人也不多，瑞興百貨公司還是這麼亮麗，阿美不曾進去過，但會停在櫥窗前站上好一會兒。季節轉換，櫥窗裡的花樣很多，蘇格蘭絨的外套看着也覺温暖，半透明的雪紡這麼輕柔，秋冬與春夏，分得很清楚，阿美每每逐一細看，怕漏掉甚麼似的。今天，阿美走過瑞興百貨，沒有多停留，因為，櫥窗給圍上白布，阿美回看，猜又是甚麼節日的佈置了。

再往前走，便是巴士站，今天，阿美想多走一回，看店舖內的時鐘，才十一點半，可以再走二十分鐘，到弟弟學校只需半小時車程，再走十分鐘，時間剛剛好。去接弟弟，不能遲到，他會站得筆直在校門閘口等着，遠遠看去，像個小木偶，阿美不由心生憐惜，知道弟弟等得急了。

今天隨後不用接小妹，主保瞻禮的假期。阿美不大知道甚麼是主保瞻禮，她在手冊上很認真地簽名，例行手續。小妹唸的學校真是好。早上看到的女孩子，精神奕奕的，校裙白白的漿熨得挺直。阿美記得小妹上小學的第一個星期，回來說老師稱讚同學的裙子好潔白，阿美記得這話，第二天在學校門口便細細看着其他的學生，是真的白得發光似的。那個星期六的下午，阿美用了分外多的洗衣粉，用力地把小妹的校服在洗衫板上搓擦，手掌邊也紅了一大片。

彌敦道旁的樹在許多年後長高成大樹了，阿美的步伐亦隨着時間的過去而慢下來，她在這個城市原來已經住上超過半世紀了。眼前的阿美看着彌敦道這排樹，想的是可否改搭另外一路巴士的事情。她愛選擇不同的路線，看看不同的風景，她早已懂得附近所有的路線，只要及時到達校門口，小弟不會走開，到時給他買杯雪糕就可以了。阿美想到小木偶在等待的樣子，不禁笑了。她最終沒有在巴士站停下來，她決定繼續往前走，她要多看看近午的彌敦道。

就讓小弟等一等。

小二等和解的回音，小二希望看到阿美歪歪斜斜的字體。阿美等寫滿一頁紙的信，即使盡問一些瑣碎家務事。

如是，北方吹來第一陣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