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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根 : 尋找蔡其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4月號總第400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王炳根

1  緣起
2007年元旦過後的第三天,詩人蔡其矯在北京寓所的睡夢中離去,享年九十。五年前,《蔡其矯詩歌迴廊》(八卷本)由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收集了詩人自1942年以來發表的詩作五百八十二首,各個時期的主要作品,〈肉搏〉〈川江號子〉〈霧中漢水〉〈波浪〉〈祈求〉〈也許〉〈木棉〉〈在西藏〉等,均收入詩歌迴廊之中。六十年的詩歌長旅,留下了近六百首詩作,平均每個月不及一首,算不上高產,而蔡其矯自認為是與詩歌終生為伍的。選編者劉登翰在編後記中透露了一個信息:「八集『迴廊』,比起他的全部作品,包括那在幾十個筆記本中尚未面世的作品,恐怕不足三分之二。蔡其矯從來認為,詩人永遠面對今天發言,嚴格選詩正是為了面對現實。至於出全集,他認為,那是他人與後人的事,與詩人自己無干。」
我現在就是以「他人」的角色,做着《蔡其矯全集》的編輯工作,得想辦法將那沒有面世的「三分之一」打撈出來。好在因為撰寫《少女萬歲:詩人蔡其矯》,對詩人進行過幾十個小時的訪問,錄音帶用了幾十盒,幾乎是將其一生與詩歌創作,給我講述了一遍。那時,沒有意識到他的全集將由我來做,但由於與蔡的深交,還是知道了他的許多秘密,他的詩歌產生與政治、社會、故鄉及女人的關係,也就是說,基本清楚他的詩歌創作脈絡,以及那些沒有面世的詩「深藏」何處。
蔡其矯因為華僑的原因,在大多數人住房緊張的情況下,他竟有三個家:一個是北京,先住父親歸國時購置的竹竿巷的四合院,後是夫人徐競辭美術出版社宿舍;福州的家是福建省文聯位於鳳凰池的宿舍;還有一處晉江圓坂別墅(1936年父輩從印尼寄回錢建造)。半個多世紀,他就像候鳥一般,自南而北,由北向南,年復一年,穿梭來回。他未面世的詩歌,應在這三處寓所裡。

2  福州鳳凰池寓所
福州鳳凰池寓所,是詩人最後所在工作單位的宿舍,應該存詩最多,我對蔡其矯的訪問與平日的交往,多在這裡進行。但這處二室一小廳的房子,處理得最早也最快,在他逝世後立即被出售,屋子裡的東西一部分送到圓坂,一部分回到北京,有的則可能就失蹤了。比如,北島在未成名前,曾抄錄一本詩集贈蔡其矯,上書「在長風不安的歌聲中,/請免去這最後的祝福。/白色的道路上,/只有翅膀和天空」。落款為「趙振開」。蔡其矯曾將這個手抄本借給我,但我在完成傳記之後,便歸還了老蔡,只留了個複印本。這個手抄本很有意義,也很有價值,現在已不知去向。所幸的是,鳳凰池寓所一些未刊詩文,蔡其矯託付給了我,比如1975年登黃山時與某女詩人的唱和詩十餘首,便一直在我的手上。有年受邀香港國際書展做講座,和陶然先生見面,我將這一組詩的手稿出示,陶然甚是感動,讓我整理後發表在他主編的《香港文學》上(〈旅途詩稿〉,2014年11月號)。委託給我的還有《獄中日記》,即蔡其矯六十年代因所謂的「破壞軍婚」而被判入獄近兩年的日記。這是一個極為珍貴的文本,小字密密麻麻地寫在薄薄的條格紙上,除我之外,大概沒有第二個人看過,老蔡願意將自己的隱私痛疼示之於我,感覺到薄薄的本子的分量。福建省文聯批判文藝黑線編寫組編印的《蔡其矯三反罪行》計有兩輯,分專題對蔡其矯發表與未發表的詩進行批判,從中我尋得了未發表的詩歌二十餘首,包括歌頌毛澤東的長詩〈韶山之歌〉,「反動詩」十三首,「色情詩」八首等。所謂「色情詩」,大多是在特定情景下寫給女友的詩,比如有首〈一朵小花〉: 

懷着惆悵的心彷徨曠野,

忽然發現一朵美麗的花;

圍繞在荊棘的叢中,

一朵神志傲然的野花。


它小小的眼睛向我注視,

「一顆地上的星!」我讚美它。

但所有的荊棘向我威嚇,

我又不敢近它


不但荊棘圍繞在它身旁,

曠野上的風也在嘲弄。

我是應該走近它呢,

還是趕快離去?


在風中我長久地觀望,

心中又感到寂寞憂傷。

在包圍中它是不是需要拯救?

到現在還是決心難下!


 這首詩寫作的時間為1963年11月4日,詩下方造反派有個按語:「以上這首色情詩,是蔡其矯寫給一個不正派女人的。」其實,詩人抒發的是在一種嚴酷現實面前的矛盾心情。現在想來,要感謝大批判組的「細緻」「深入」,要不是這兩本「供批判用」留存下來的「黑詩」,蔡其矯有些詩作可能就永遠消失了。

3  女友們
我在訪問蔡其矯時得知,不少的詩都是贈給女詩友的,有的則直接寫在女友的筆記本上。《少女萬歲:詩人蔡其矯》中,引用了二十餘首這類詩。蔡其矯認為,寫給某一個人的文字,一旦上升為詩,具體人的符號便消失了,因而,這些詩大多發表過,但還有一些未面世,依然酣睡在那些精緻的筆記本裡。從昔日的女友懷中將這些情詩發掘出來,難度可想而知。好在時過境遷,昔日的情懷也都成了美好的回憶,隨着年齡的增長與閱歷的練達,一些事情似乎也變得雲淡風輕了。曾於海南與他當年的女詩友,在夜風裡喝咖啡談蔡其矯,她對詩人的稱呼仍然是一個「喬」字。蔡其矯在《今天》創刊號上,發表〈風景畫〉〈思念〉等詩三首,北島給他起的筆名是「喬加」,她只取一字稱呼,她說只有這樣叫,才可感受到老師的浪漫與情趣,並以此寫過懷念文章。自然我們談到了蔡其矯的詩與信函,她說她有一些,還有一個專門寫給她的「自傳」。當我回到福州時,那精緻的複製件也寄到了。有一位女詩友主動告訴我,她的筆記本裡有蔡其矯題寫的詩,隨之複印了兩首詩給我,其中一首:

帶着熱情的形象飄落

夏日一樣的輕盈

太陽的花瓣

夢裡閃亮的鐘聲

給我憐惜給我振奮

沐浴在你的目光雨中

對塵世萌發信心

年代的燄火

伸入更大的靈魂

有如琴弦尋求回音

 

1990年5月於南平


女詩友在旁邊批註:
「蔡其矯七十二歲來南平,陪同到建甌萬木林,於5月28日上午回南平,下午在我家休息,為我而作,親筆贈抄此詩給我。」她在將這兩首詩的影本給我時,還提供了一首〈渴望〉(寫於1996年),在旁括弧「像是色情詩」,還說,還有一首比這更「黃」的,怕被別人看見,當場就撕了,又補充道:「有些可惜,那時詩人已經七十多歲了,還有這個激情!」我說是的,特定情景下孤本手稿,無論甚麼詩,都十分珍貴。現旅居美國東部的女詩人,知我在尋找蔡其矯的詩,便將蔡其矯的詩與序文一併寄來。因為詩與愛與理解,我與蔡其矯當年的一些詩人也成了朋友,但並非都會如此幸運,「閉門羹」時有。有的拒絕與我談蔡其矯,有的則是緘默,不予回覆,有的親自上門,否定有其詩與其事等。這些我也都理解,不再叩動那扇依然緊閉的小門。

4  北京東堂子胡同
北京東堂子胡同59號是美術出版社的宿舍,夫人徐競辭作為美術出版社編輯,早年分得一套三居室,蔡其矯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我知道這裡有蔡其矯的未刊詩作,知道有一些筆記本深藏在這間房子的櫃子裡。去北京之前,與蔡其矯的三公子蔡三強聯繫上了,言及全集出版之事,他很支持,但他說不知道是否能找到父親的手稿,因他是早年的「理工男」,對父親的詩文並不熟悉,甚至也不關心。我告訴他筆記本之事,他答應去找找。2017年1月中旬,我帶了助手金慧上門,蔡三強到酒店來接,進了家門,已近百歲的蔡夫人端坐在室,清瘦、身板挺直,薄薄的碎花襖上,淡藍色的披肩,大家閨秀氣質依在,冷艷而優雅。三強讓我們近前致禮,介紹時只說了七個字:「福建來的王炳根」。她沒有伸出手來讓我握,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可以肯定的是她讀過我寫的蔡其矯傳記,書中對她的描寫是令她生厭還是讓她歡悅?不得而知,冷艷的表情,讓我欲言又止。那一刻,我感覺到我為蔡其矯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並不反對,因而,當我讓蔡三強在出版合同上簽字時,他又回到那個房間,說,讓母親加簽一下。出來時,「徐競辭」三個絹秀小字加簽在上。
蔡三強說,父親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在如雷的鼾聲中離去的。當時,他就睡在與父親一牆之隔的小廳裡,鼾聲突然停止,感覺到了異樣,立時翻身而起,來到父親的牀前,貼近父親身體時,父親已經停止了呼吸。父親走後,這間房子保持原樣,沒有任何的搬動,牀、椅子、桌子都在原位,包括牀上的用品。在牀頭,我看到一個大玻璃櫃,如展覽廳中的展櫃,整整齊齊地擺放着蔡其矯從海南、西沙、東海及印尼撿回來的虎斑紋貝殼,足有百個以上。我知道,這既是蔡其矯的海洋情結,也是他的故鄉情結。身居京城的詩人,一時也沒有離開大海,枕着貝殼的濤聲入眠。
在與蔡三強交談之際,他已從抽屜、櫃子裡取出一摞一摞的筆記本,言,要不是王先生提醒,我們都不知道父親有這麼多的筆記本,加起來,足有三十餘個,還有一些散頁。他說,這些天他都在整理這些筆記本,並且根據父親筆記本上註明的時間編號,以免丟失或弄亂。我就坐在牀上,一本一本打開,每一個本子裡,都是端莊秀麗的手迹、手稿,這是蔡其矯詩歌的原生態,也是中國詩歌的原生態,那一首首影響世人的詩作,就是從這裡走出去的,那一首首尚未面世的詩作,都保持在這個原生狀態之中。
那一刻,我像是進入一座詩歌的富礦之中,目不暇接。我與蔡三強時不時交談,金慧在現場進行登記,他同意我們取走所有的筆記本帶回酒店拍攝複製。

5  複製與辨識
蔡其矯的手稿筆記本裝了滿滿一個小推車,運到了保利大廈酒店。取出,擺在牀上,極為壯觀。一個人一生的文字積纍,而且是詩歌,竟然可以造成如此的景象,真是有些不可思議。金慧晚間便開始行動,試拍幾頁,檢測通過。調好燈光,擺好位置,她那部剛上手的iphone7發揮了超強作用,金慧是快手,至第二天傍晚,幾十個本子、一大堆的散頁,全部複製完成,計有兩千餘張。
蔡其矯手稿包括了已發表與未刊稿,還有修改稿,交織在一起;同時還有一些手錄稿。蔡其矯有個習慣,喜愛的詩,不僅是讀是背,而且恭恭敬敬地抄錄在本子裡。比如,他抄錄過何其芳、德富蘆花(日本)、海力希.波爾(西德)、莎孚、卡妥羅、賀拉西、馬希爾、阿赫馬托娃、龍桑德、史迪克奈、普希金、歌德等世界各地詩人的詩,一些抄錄,未署名現象時有,但那些抄錄的詩還是很快便可分辨出來,而對於蔡其矯未刊詩的辨識,則必須要對其發表過所有的詩歌相當熟悉後,才好做出判斷。有些詩出現在多個手稿本中;有的詩在散頁手稿中有多件,且不完全一樣;有的則塗改嚴重,以致無法辨認。這些都要在編目、編輯的流程中,逐步辨識與確認。有一詩首,在手稿中出現多次,有個手稿件似乎還是出版社、報刊排時的標紅,字體、字型大小均為標註,卻是一首未面世的詩:

上訪者

在車上滿面羞慚對着售票員

因為袋子裡掏不出幾分錢;

在餐館張惶失措收羅殘羹剩飯

也許全家老少都靠這撫養;

那些顫慄的手啊!

那些無告的目光啊!


他們都是本性極端善良

並不明白甚麼是自由思想;

也許還不覺得鎖鏈的恥辱

帶着鐐銬猶呼萬歲;

可是現在一身襤褸

觸目地站在彩樓面前!


已經是寒冷的秋夜

蓋着報紙減縮在人行道上

能給予注視和溫暖的

只有天上那多情的月亮!


但他們卻教了大家

時代的脈搏就在這裡

人民受盡凌辱委屈,難道不是

對這現實並無認識?

(1980)


 
這是蔡其矯的最初手稿,寫在「1980~1981年的手稿本」中(編號12),以後多次修改,均未能面世。那天中午,蔡三強帶我們專門去看了一下設在東堂子胡同的上訪點,依然戒備森嚴,說,父親經常走到這裡,看那些上訪者受難的樣子,心裡很難過,〈上訪者〉大概就是產生在這裡的。

6  回到晉江圓坂
北京回來之後,二月,晉江市成立「蔡其矯詩歌研究會」,我與金慧再次和蔡三強相會於圓坂。這座建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紅磚別墅,是蔡其矯「三點一線」生活中的一個點。文革後期,蔡其矯「解放」,從下放的勞改地永安重新回到兒時的故鄉,此後,這裡也成了他的詩歌創作與活動的基地。兩層小樓,中有天井,二樓前兩間房分別為主人與客人居住,後有一廳,蔡其矯組織的詩歌朗誦與舞會,便在那兒舉行。七十年代末與八十年代,禁錮多年的詩情,一旦噴發,便如火一般熊熊燃燒,蔡其矯的詩歌創作在這裡達到了一個新頂點。
北京時,我曾與蔡三強言,圓坂別墅裡,一定還有不少手稿。蔡三強說,他得先去看看,稍作整理再交付給我。果然,他先我而到圓坂,那天「蔡其矯詩歌研究會」成立大會後,我們上到樓上,看詩人的居所,也有一些手迹,大量的是照片,蔡三強告訴我,手稿已整理好,晚上帶到酒店交給金慧複製。
如我所料,這裡的手稿本也不少,大多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前後的,這與詩人在這裡生活的時段吻合。但不像北京東堂子胡同的手稿那麼整齊,散頁與塗鴉的很多。那天晚上有個蔡其矯詩歌朗誦會,我讓金慧去感覺一下詩人的魅力,獨自一人留在酒店,翻閱這一堆手稿。也有與北京重合的,但更多是「真正的手稿」,不規整的小本子、零碎的小紙頭,密密麻麻的寫滿,字迹潦草,隨意塗改,上調下移,如同天書。也就是說,北京手稿本子中的一些詩歌,是謄抄稿,而這裡才是真正的手稿呢。作為研究,如此手稿,更顯意義,但作為收入全集的作品,北京的手稿本更好用。當然,圓坂也有不少謄抄手稿,比如,〈泛舟〉:

假若微風吹動竹葉

在山麓水邊簌簌作響

那只是輕聲召喚我

悄悄地走近你的身旁

假若白雲繞着山腰

把倒影映在水面盪漾

那只是叫我把心開放

歡迎你進入我靈魂中

假若太陽穿過雲層

在水上射出萬道波光

那只是讓我思念你

這思念比流水還要長

 (1980)二月十四日



還有一首寫於三天之後〈獨(自)坐岩上〉,寄託同樣情懷的詩,只改動過幾個字,無需謄抄,也很清楚:

丘陵上黃雲飛揚

田野裡映照夕陽

放眼四望瀚目(都是)蒼(淒)涼!

親愛的人在遠方

像斷線一樣迷蹤

怎能理會我的想望!

多少次快樂會見

卻未盡平生心(快)事

無言獨自坐在岩(樓)上。


(1980)二月二十七日

註:()內的字是被詩人修改掉的最初文字


7  其它尋找
《蔡其矯詩歌迴廊》中,第八卷為「詩的雙軌」,收入若干詩論。其實,蔡其矯一生對詩歌發表過不少意見,包括詩論、詩評與序跋。這些文章,一部分收入「迴廊」,大部分散失在外,尤其是為詩友寫的序,大多未見諸報刊,僅在寫序的詩集中面世。眾所周知,大多數的詩集由作者自辦發行或贈送,加上有些時間了,有的在蔡其矯手稿中也無蹤影,這種零星的尋找,也不容易。令人欣慰的是,在蔡其矯手稿中,發現了幾篇相當有分量的詩論,比如〈感覺與情緒〉〈內容與形式〉〈詩歌欣賞與詩歌寫作〉〈旋律就是形式〉〈藝術細節〉(提綱)等,這些手稿(提綱)有的是演講、講座或討論發言,真實地表達了詩人的詩歌觀念。
蔡其矯的翻譯,可分為兩部分,即英譯漢、古譯今。「迴廊」中有「翻譯系列.太陽雨」,但蔡其矯的翻譯遠不止這些。他在華北抗日聯合大學接觸到惠特曼的詩,也翻譯過,直到五十年代初,蔡其矯調入中央文學講習所時,又重新翻譯了惠特曼的詩,《少女萬歲:詩人蔡其矯》中引用的〈啊,船長,我的船長〉是他1954年的譯文。記得那是用蠟筆鋼板刻印的一個本子,書名是《惠特曼的詩》,署名「其矯試譯」,用過之後歸還了蔡其矯,應該存在鳳凰池宿舍,現在已尋不到了。古譯今更多,歷朝歷代的詩作都有翻譯,還有毛澤東、胡喬木的古體詩,這些古譯今的詩,蔡其矯主要用來自我訓練,現在也成了《蔡其矯全集》中不可或缺的篇目。
蔡其矯逝世後,蔡其矯的摯友陶然先生,開始收集詩人的書信,之後由大象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蔡其矯書信集》,計二十人次一百六十三函。陶然在後記中說:
「明知他生前交遊廣泛,寫信甚勤,有時一天兩三封,是等閒事情,但一旦要收集,卻不容易回籠。因為收信人未必留存,即使留着,一時也不知如何追蹤。即使是家屬,保存的只是別人寫給他的信,並沒有他寫給別人的信。在這種情勢下,只能憑有限線索,盡力聯繫。」對此,深有同感。我是接着陶然繼續搜集下去,且動用了紙質媒體與自媒體廣為宣傳,這裡自然也有所獲,但仍然是遠不及詩人信函的幾十分之一。在朋友處,明明知道有許多信函,但不回應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以說,信函的缺失最多,可也最沒有辦法補缺,是為憾事。
中國作協在文革中被砸爛,恢復之後無地方辦公,安插在文化部大院中的地震棚裡。我最先與作協、《文藝報》的來往,都是在那一片臨時搭蓋的地震棚與地下室。但就是這個地震棚,卻是「藏寶之地」,文革前作協與文藝報等處室的檔案、發排過的名人手迹、手稿,全都裝在一個個簡易木箱裡,連鎖都不上,僅用鐵釘釘上。有識寶者從中發現了寶貝,我託友人說明尋找兩個人的檔案資料,一是冰心,一是蔡其矯,單獨的冰心檔案沒有找到,蔡其矯倒是找到了一個檔案袋,那是他調至福建之前在中央文學講習所的檔案,內有審查報告、處分決定、自我檢討等,〈我的交代與檢討〉〈學習與寫作年表〉等,都是從這裡尋得的。
經過近兩年的尋找,也算是盡力了,加上我之前的積纍,詩歌的成績最為明顯。全部詩歌編目一千二百九十九首,其中「迴廊」收入五百八十二首,已刊未入「迴廊」的二百零七首,未面世之作達五百一十首之多,也就是說,未刊詩歌佔了蔡其矯全部詩作的五分之二。

2018年1月15日於根葉綠營
2月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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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根,國家一級作家,冰心研究會會長,冰心文學館創館館長,福建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博物館協會文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著有評論集《特性與魅 力》《逃離慣性》,專著《偵探文學藝術尋訪》《永遠的愛心.冰心》《郭風 評傳》《少女萬歲——詩人蔡其矯》《冰心:愛是一切》《林語堂:生活要快 樂》《鄭振鐸:狂臚文獻鑄書魂》《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 散文、隨筆集《慰冰湖情思》《雪裡蕭紅》等二十餘種,曾獲福建優秀文藝作 品獎、解放軍文藝獎、全國第八屆「五個一工程」獎、冰心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