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濤 ： 娘的世界之窗／爹的怪癖

娘的世界之窗
娘在老家聽別人說起，世界之窗很好玩。
售票視窗，娘把身份證遞給我，小聲說，七十歲的老人免費是吧？
售票員仔細看了娘的身份證，搖着頭說，對不起，老人家離七十週歲還差一個月，請買半票。
娘一聽她還是要花一百元買半票，趕緊向售票員要回身份證。
娘把我拉到一邊，說，青啊，這次就不進去看了，明年我還會來。你工資不高，供崽上學不容易。
我們在外面走走看看就好。
我說，娘，您難得來一趟，還是進去看看吧。
說不進去就不進去，要進去你自個進去，我在外面等你。娘陰下臉。
娘的脾氣我知道，我拗不過她。
好吧，就在外面走走看看。我順了娘的意，笑容又回到娘臉上。
滿臉堆笑的娘，讓我拍了一張照片，又拍一張照片。每次拍照，娘都要提醒我，世界之窗這個牌牌要拍進去。
娘在深圳沒呆幾天，就急着回老家。娘說地裡的菜得趕緊澆水，幾棵果樹也得護理。
娘的脾氣我知道，我拗不過她。
臨行，吃的穿的，娘都不准我給她買。娘只要了我在世界之窗為她拍的幾張照片。
娘的身體向來很好，一點看不出是快古稀的老人。我以為娘活到一百歲，完全不成問題。我以為娘過不了多久，一定還會再來深圳。
娘享年七十一歲。一點預兆沒有，娘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娘是手裡握着我給她拍的照片，在世界之窗拍的照片，離去的。

爹的怪癖
飯桌前，爹向北而坐。爹唸唸有詞，聲音低得旁人聽不清。筷子在酒杯裡蘸一下，爹斜了身子，舉筷在空氣中戳一下。反覆三次，爹往地面彈下數滴酒水。
每頓飯，爹都少不了這個飯前儀式。我不知道爹唸的是甚麼，我也不屑知道。我認定爹要麼是怪癖，要麼是迷信。
高考填報志願時，爹鼓動我填報河南的大學。爹斗大的字不識一升，我自然不會聽他的。
爹做不了我的主，躲到一邊，眼神迷茫。一聲嘆息，又一聲嘆息。爹是為何？
大學畢業後，我在家鄉縣城謀了份差事。有次去河南出遠差，怕躺在病牀上的爹牽掛，臨行前我告訴了他。爹沉默良久，突然開口說：「我不生病就好了，跟你一起去。」
「你去幹啥？」我吃驚地問。
「找一個孟家莊的村子……」
辦完公事，我擠出一天時間，特意去了幾經百度後確定下來的孟家莊。
找到孟家莊的幾位耄耋老人，我說我是孟老五的孫子。
「好，太好了，出門逃難的老五原來有後啊！」
老人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我好一會，紛紛向我伸出手來。
爹的病是絕症。
爹走後的日子，每次在家裡用餐，我總要向北而坐。我唸唸有詞，聲音低得旁人聽不清。筷子在酒杯裡蘸一下，我斜了身子，舉筷在空氣中戳一下。反覆三次，我往地面彈下數滴酒水。遠方長眠地下的先祖們，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