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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穎:我的鼓嶺情結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9月號總第405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陳穎

這些年,每逢夏天,我都會登上鼓嶺的寓所消暑,多麼感謝喜愛登山的爸爸,騰出他早年時並不豐厚的薪水,置下了這一份兩三間小屋的產業。如此,極怕炎熱的我和媽媽得以在夏日以及初秋時節,逃出福州城這個超級大火爐,來到近郊山上清爽怡人的百年避暑勝地棲居。
早年,我還想着自己出生在某一年最炎熱的那一天,不應該是怕熱的才對,可是近年來扛不住了,因為實在是不喜歡、也不習慣以冷氣與冰品消暑的環境。每當自駕到鼓嶺的半山腰,就可以關了車裡的冷氣,打開車窗,外面的熱氣已開始遁逃,隨即覺得改天換地般的充溢了清新舒爽,呼吸順暢了、身心通透了,大氣層裡填滿了珍貴的負氧離子,觸目閃過的是一排排高大的灌木植株,蒼翠馥鬱,真是養眼、養心、養神、養肺……
每一年,我與大自然接觸最多的時光也就是在鼓嶺,除了一年比一年更加擁擠的山間週末外,我是幾乎天天都喜愛沉浸在嶺間的石竹花木、陡崖古道、清碧山水、名人故居、風景名勝之中的。牛頭寨逼真的牛頭與孔雀養殖場、柱里的日出、南洋溪的清澈靜美、鳳池的桂花飄香,千年古道之幽深,柯坪水庫之碧波盪漾,常令我陶醉其中,發思古之幽情,凝想先行者遊嶺之事蹟……
林徽因與鼓嶺的因緣似乎只留下了一張照片,那是1927年的夏秋之季,回鄉探親的她坐着兩人抬的山篼遊鼓嶺,着一襲聖潔的白綢旗袍,感受着在搖晃中上山的樂趣,從內心發出那甜笑如花的愉悅,見證了一個第一次回到祖籍故里的新嫁娘最幸福的時光。雖然,關於鼓嶺之行,林徽因似乎沒有留下任何文字,不知她在鼓嶺呆了多久,想來那時交通不便,她應該在山上略住了幾日吧……感謝這張照片,不知是誰拍的,為世人留下了珍貴而永恆的美好記憶。如今,九十年過去了,林徽因也已經離世六十多年了,只有鼓嶺的清風依然記得這位著名的才女曾來到這裡,留下了銀鈴般的歡笑……
鼓嶺既成為這位新婚才女的遊樂之地,又曾是另一位新寡才女的療傷之境。就在1926年的夏日,鼓嶺迎來了
「百劫之餘,已經遍體鱗傷」的廬隱,她在三寶埕企頭頂的一棟老屋中租住下來,遵循亡夫郭夢良的遺囑「整理其所譯《世界復古》一書,以之付梓,匯其平日散見各報之論文,刊之成冊」。「松濤澎湃中,我正為他整理殘篇呢。我一頁一頁的抄着,由不得心淒目眩。我更拿出他為亡友預備編輯而未曾編輯的殘簡一疊,更不禁鼻酸淚涕。」僅僅結縭不到四載的愛人,卻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自己又為婆家所不容,這如何不教一名弱女子傷悲感嘆,痛徹心扉呢?好在,此時,憩棲在這「富於詩興的境地」,在鼓嶺的懷抱裡,廬隱過上了「清閒而絕俗」的生活。這裡有「誠懇而溫顏」、「樸質」、「自在」、「可愛而可羨」、「知足而快樂」的女房東,讓她喜歡上了早早醒來,沐浴在鼓嶺的晨光之中──「當晨曦窺雲的時候,我們睡在牀上,可以看見萬道霞光,從山背後冉冉而升,跟着霧散雲開,露出艷麗的陽光,再加上晨氣清涼,稍帶冷意的微風,吹着我們不曾掠梳的散髮……」是啊,每當我在鼓嶺的晨光中做着瑜伽,就可以感受到她所描述的這美妙的山中清晨時光。
身在
「風景又好,空氣又清」的鼓嶺,目睹着「舒舒齊齊的作着工,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的原住民,令廬隱覺得真是「別饒一種情趣」,她不必「天天如履薄冰般的,掬着一把汗,時時竭智慮去對付人」,而能得以享受「兩峰間忽突起朵雲,亭亭如蓋,翼蔽天空,陽光黯淡,細幕靡靡,斜風瀟瀟,一陣陣涼沁骨髓,誰能想到這時是三伏天裡的天氣。我曾記得古人詞有『採藥名山,讀書精舍,此計何時就?』這是我從前一讀一悵然,想望而不得的逸興幽趣,今天居然身受,這是何等的快樂!」的清涼世界啊!她深情地謳歌着這一方人間仙境:「那裡住着質樸的鄉民,和天真的牧童村女,不時倒騎牛背,橫吹短笛。況且我住房的前後,都滿植蒼松翠柏,微風穿林,濤聲若歌,至於澗底清泉,沙咽石激,別成音韻,更足使我怔坐神馳。我往往想,這種清幽的絕境,如果我能終老於此,可以算是人間第一幸福人了。」
她尤為鍾愛鼓嶺的「幽麗」的夜晚——「至於月夜,那就更說不上來的好了。月光本來是淡青色,再映上碧綠的山景,另是一種翠潤的色彩,使人目怡神飛,我們為它們的倩麗往往更深不眠」、「月色佈滿了整個的山,青蔥的樹和山,更襯上這淡淡銀光,使我恍疑置身碧玉世界」
多麼舒心愜意的畫面啊,廬隱用她充滿詩意的筆調為我們再現了一幅鼓嶺的純天然美景。她是多麼希望福州只有這令她眷戀的鼓嶺白雲,而沒有令她嫌恨的
「充滿塵氣的」「呆板而沉悶」以及不敢逼視的「俗垢」啊!作為一名福州本土的才女,家鄉對她而言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地方,令她愛恨交加。今年,是廬隱誕辰一百二十週年紀念日,她在鼓嶺消夏是九十一年前的往事了,她離世也近八十四載光陰了。
如果說對於廬隱而言,心中充滿了一種悲劇感的矛盾,那麼在郁達夫的情感中,福州及其鼓嶺就充滿了一種喜劇感的矛盾心理。郁達夫曾數次登上鼓嶺,在他心目中
「鼓嶺唯一迷人之處」是其「小家碧玉」「無暴發戶氣」的魅力。這裡有「小小的廚房,小小的院落,小小的花木籬笆」,還有「別的避暑地方所找不出」的廉價的避暑租金。也由於這裡的「小家碧玉」太多,我們可愛的作家卻因挑花了眼,產生了選擇困難症,而沒能在鼓嶺租得一屋消暑,這般充滿喜劇感的矛盾真是令人解頤。
1936年的清明節,郁達夫更是在鼓嶺度過了一個
「太有意思,太值得人留戀」的時光。他發願道:「千秋萬歲,魂若有靈,我總必再擇一個清明的節日,化鶴重來一次,來祝福祝福這些鼓嶺山裡的居民……」一晃,八十二年過去了,郁達夫逝世七十一年了。
轉眼又將清明時節,駐立於鼓嶺的鶴歸亭旁,凝望着遠方的白雲,鼓嶺的清風,似乎送來了他當年的心願。向着山谷,向着遠方,我想對他說:不必等待千秋萬歲,君若英魂有靈,就在今歲化鶴歸來你心心念念的鼓嶺吧,讓你妙語連珠的祝福像一脈甘泉,滋潤着長年思念着你的山裡居民的心,再來鼓嶺暢飲這紅糟釀成的似桃花水汁般的
「世上無雙的鮮甘美酒」吧,再來「倚崖為屋,石天為蓋」、「白雲混入,咫尺莫辨」的白雲洞「看雨後的煙嵐」「大叫一聲,聽對面那塊大石壁裡返傳過來的不絕的迴音」吧!
當我站在加德納的石砌故居前,傾聽每一塊石頭發出的迴音,這是近百年前的小加德納與鼓嶺原住民小夥伴一起玩耍的歡聲笑語,美語與中文是那樣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鼓嶺成為中美兩國人民跨越生死的兄弟情的深切見證。密爾頓.加德納的一生最懷念的地方就是兒時的中國鼓嶺,還有許許多多曾在鼓嶺度過美好童年的外國友人或他們的後裔也都紛紛回來尋訪舊居。每一位都深切地熱愛着鼓嶺……
雖然,我每年至少有六分之一的時光在鼓嶺度過,卻只寫過一首與鼓嶺有關的散文詩〈粉蝶兒飛〉,且在這裡摘錄一些片段與大家分享──


粉蝶兒飛/飛到千年古杉旁/仰視着這古老而又堅強的生命/遮天蔽日的龐大樹蔭/蒼翠勁拔的枝幹/茂盛的團葉/想在它身上安個巢/ 美美的睡上一覺/洗去身心勞累
粉蝶兒飛/飛到古杉前的許願台/虔誠地用心燃炷香/默默許個心願……
粉蝶兒飛/飛到環山棧道上/看着稚童歡快地追逐嬉鬧……
粉蝶兒飛/飛到連理樹枝上/遠遠望着那一對耄耋夫婦/並肩攜手直至天荒地老……
粉蝶兒飛/看到一片繡球花上/一隻比她漂亮的黃蝶兒在此徘徊/還有一個女孩對着黃蝶拍照/那眼中只有生意的攤主/卻說黃蝶太醜了讓她別拍了/她卻不理會癡癡地拍着/她的男友買下一攤的瓜菜/讓攤主挑到別墅/攤主驚喜地說/好好拍好好拍……
粉蝶兒飛/跟在戀人的身後/聽他倆低聲絮語/女孩責怪男友太費/男生卻一路笑陪着/ 說只要她開心就好/祈願他們這樣相愛到老……

鼓嶺的水是冰涼沁心的,水豆腐是絲滑細嫩的, 還有令人胃口大開獨具特色的亥菜炒蛋,香噴噴的柴 火鍋邊,個小玲瓏香甜無比的龍眼等,都是我心儀的食物。

​陳穎,1978年7月31日生,自由撰稿人。 喜愛文、史、哲方面的閱讀及寫作,熱愛大自然、旅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