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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 然:今夜,菜街歌舞沉寂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9月號總第405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陶然

今夜,過了今夜,每週末週日,變成行人專用區的西洋菜南街,在熱鬧了十八年之後,終於宣佈殺街了。
今夜是2018年7月29日,星期日,也就是旺角西洋菜南街開放的最後一天。這旺角,曾經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曾在那裡的彌敦道萬隆大廈上班,那是一間體育週刊。那個時候,中午時分,我常和同事跑到對面西洋菜南街午餐,記得曾在一家二手書店買到普希金的《大尉的女兒》,之前在北京上學時就曾經買過,一樣是同一本普希金的中篇小說中文譯本,不過那時叫《上尉的女兒》,我不懂俄文,到底哪一種譯法更準確,我並沒有發言權;只知道那時也看過蘇聯的同名黑白電影,那種暴風雪下的雪橇場面令我印象深刻。這一眨眼,幾十年就晃過去了,抬望眼,那家二手書店也早已不存在,讓人慨嘆滄海桑田。
再去西洋菜南街,已經是今年七月的事情,第十二屆香港文學節進行期間,袁勇麟教授作為講者之一,應邀前來香港,我陪他逛書店。由於白天,跟夜晚的感覺全然不同。坐在樓上書店的沙發上,一個少女,旁邊放着背包,兀自打手機,旁若無人。前面有幾個年輕男孩,大約是大專生吧,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桌子,好像在做功課,應該是常客吧。女店員坐在櫃檯,逕自看書,並不理會。室內雖有冷氣,但似乎不夠,有掛在牆上的風扇助陣吹送涼風。
再去西洋菜南街,已是7月29日,星期日的傍晚。再去,因為這是西洋菜南街歌舞的最後一晚,過了今晚十點鐘,曾經熱鬧了十八年的西洋菜南街,行人專用區便要「殺街」了。為何要殺街?支持的街坊和商戶說,那番歌舞擾民,不得安寧;反對的平民說,平民夜總會提供免費娛樂,有甚麼不好?都有他們的道理,難以斷定誰是誰非,大概都是以自身利益為先吧?也難怪。
這最後一夜,非看不可。先到八樓吃日式放題,年輕的男女侍應青春活潑,有的男的還染了金髮,女的更染了一撮藍髮,全都一色的活潑多話,笑容可掬。到高潮處,有個男的,我猜是領班,高叫一聲類似歡迎或加油的日語,其他男女侍應跟着齊聲應和,氣氛熱烈。
夜色漸漸濃重起來,樓下人聲歌聲樂器聲交雜。下到街上,攤檔已經擺開陣勢,各據一方。仔細一看,有畫人像素描的,可惜沒有人光顧,攤主無聊地坐着發呆。有個年輕女子,擺的是塔羅牌,問愛情?前程?事業?一個女孩,聚精會神地蹲在她前面,仔細聽塔羅師講解。有個西方面孔的中年漢子擺攤,展示所拍的風景照片,也同樣無人理會。人頭洶湧,倒垃圾的推車不斷從行人道上穿過,車夫吆喝聲高揚,人群不時左躲右閃。忽聽得旁邊有歌聲響起,一看,街角一男一女在唱歌,不過行人匆匆,竟門可羅雀,無人停下觀賞。
還是繼續往前,見到一個檔口,裡三層外三層,擠滿觀眾,擠上前去,原來那主唱的,號稱「小龍女」,似乎是菜街「紅人」,她一出場,觀眾雷動歡呼。不由好奇,從人頭攢動的空隙中望去,以為可以一睹金庸筆下小龍女飄飄欲仙脫俗絕世的形象,不過美化的影子立刻墮回到凡間;惟那歌聲不俗,引得無數圍觀民眾紛紛解囊,二十元、五十元,甚至偶有一百元的紙幣,不斷湧出,投進隨其後的隨從帽子裡。當她高歌一曲《上海灘》完畢的時候,我走到鄰近攤子,有一群人合唱《帝女花》,有點悲涼;接着唱《皇后大道東》,有點搞笑,帶着一點苦澀味道。再過去,呀,這男中音,帶着磁性,唱的是《卡薩布蘭卡》,「……噢,卡薩布蘭卡的親吻依舊/但沒有了你的嘆息,那吻已不成吻……」我的腦海立時浮現出那黑白電影的鏡頭,以至男主角目送女主角及其丈夫所乘的飛機遠去的畫面。
那鏡頭漸漸隱去,眼下西洋菜南街的夜已經滑向十點,市政局外判工開始做事,行人專用區撤銷,這條街恢復車輛行駛。平民夜總會消失,西洋菜南街又恢復成十八年之前,車來車往的從前,看上去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初稿於2018年7月29日;定稿於8月18日。


陶然,本名涂乃賢,原籍廣東蕉嶺,出生於印尼萬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曾任 《香港文學》總編輯十八年,現為《香港文學》顧問;香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香港康樂與文化事 務署文學藝術專業顧問。著有長篇小說《一樣的天空》、《與你同行》、中短篇小說集《沒有帆的 船》、《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歲月如歌》、短篇集《連環套》、散文集《旺角歲月》、《街 角咖啡座》、《風中下午茶》、散文詩集《生命流程》、文藝隨筆集《留下歲月風塵的記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