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身體成了寫作的終極場域

I 遊動於情人身體上的手（一首詩，或是謎面）
我在你的身體上遊弋，以為這樣可作一趟靈魂探索。一趟穿越身體的內在旅行。

愛不可用頭腦運作。但愛也不可以沒有頭顱。

先從觸摸你的頭頂開始。一個轉，兩個轉，三個轉。原來你是馬騮仔託世。

一綹頭髮一把鎖。別一根簪，長髮上就開闢出一條U形道路，可行，不可退。

劉海並不適合男孩子。額頭上橫着三條火車軌。

眉頭深鎖，有甚麼東西輾過。

從眉心掃到眉端，來到一道懸崖邊緣，滑過峭壁頂端，一躍而下。
沒有粉身碎骨，我來到一座廟宇，你的太陽穴。
太陽給我的手遮住了。
我曾經多麼渴望跟你，耳鬢廝磨。結果留下痕迹的是一條眼鏡腿。卸下眼鏡時方能看見。


你熟睡時張開眼睛嗎？還是你久已沒有熟睡了？閉上眼瞼如罩上蓋子，示意一種限制，或禁止。
眼睛的百葉窗讓我打開。虹膜往後退縮，映出一片淡淡虹彩。彩虹女神也禁不住來栽一朵鳶尾花。
瞳孔是一個可調校的相機光圈，容得下多少個弟子，或者桃子。有我存在嗎？瞳孔放至最大，瞑目是終極的隱藏。

你的鼻子未及埃及妖后。在上面攀爬可也像上一條小斜坡，平順而沒有曲折的。
移動的手指跟隨移動的手。停降在你誘惑的嘴唇邊。
這樣的一道嘴巴裂口，曾發出多少尖叫讓我聽見。震耳欲聾，至大又至無音。
也曾吐露芬芳，在吻我的時候。就是別在聽故事的時候打呵欠，或者打斷，你不該是一個乏味的人。

阿當的蘋果在喉頭長出時，想你也曾驚訝或徬徨。一旦結出，這可是無法摘取的果實，終身攜帶的不安。

頸是臉與軀幹的一道橋樑。適中，並無過長或過短。
胸膛是身體的五斗櫃，預留了一個作箭筒，裝着你的恐懼與震顫。
胸膛也是一個音箱，骨頭的敲鼓聲與心臟的卜卜聲共鳴合奏。

嘔吐是身體的翻箱倒櫃，也企圖把靈魂舉起，提起，喘息。
被憂苦之母的手指碰觸過的孩子。無光華但有土星的光環。

可以令你興奮的地方只有胳肢窩嗎？要靠搔癢來發笑，又未免太過悲哀。

憂鬱藏身何處？在盛滿黑膽汁的脾臟嗎？那善於一時衝動與怪想的器官。還是在你背部的駝峰小圓丘上？如果是後者，駱駝理應是世上最憂鬱的動物。但不。
來到你的肩胛骨。突出如翅膀的殘餘。
然而拍翼未能揚，振翅未能飛。只換來不規則的心臟跳動，以證脈搏奔流。
你以為你是一隻鷹。但你原來是一隻鷄。

於是你只能大笑，狂笑。
身體抽搐，痙攣，驚厥，翻起了一場局部大地震。

我柔軟的手包着你顫抖的手。
身無羽毛不妨礙你拿一支羽毛筆。但切記，假扮優雅可是一種罪名。

如果要刺穿表層，一個方法是磨利指甲在你皮膚上滑過。
神經血管鋪成一條條小支脈。一條血管就是一根占卜杖，我理解、懂得、明白，但未可領悟。
移動的手指追隨移動的手。按在肚皮上，呼氣，吸氣，人生的起伏不過如此。
你從沒想過要鍛煉腹肌，只想以腹語術煉成腹稿。腹有詩書就是你的腹中骨肉嗎？

再落便是你的胯部，在這敏感的叉架上，一棵樹長出許多枝枒來。大樹枯萎也是一種意志，憔悴盡頭，一天它會變成一棵梣木。

每一副軀幹都是一個未完成的作品。如果把你肢解，或者，你會變成一個沒有頭和手的裸體雕像。將鬱積的情緒裝進一個藥水瓶，一天，它會變成一個首飾盒，裝着你的遺骸叫燼餘，塵歸塵土歸土，骨灰盒便是人的棺材。

II 還是，泅渡於詞語歧義的海洋？（註釋版，或是謎底）
我在你的身體上遊弋，以為這樣可作一趟靈魂探索。一趟穿越身體的內在旅行。

愛不可用頭腦運作。但愛也不可以沒有頭顱。

先從觸摸你的頭頂開始。一個轉，兩個轉，三個轉。原來你是馬騮仔託世。

一綹頭髮一把鎖。（1）別一根簪，長髮上就開闢出一條U形道路，可行，不可退。（2）

劉海並不適合男孩子。額頭上橫着三條火車軌。眉頭深鎖，有甚麼東西輾過。

從眉心掃到眉端，來到一道懸崖邊緣，滑過峭壁頂端，一躍而下。（3）
沒有粉身碎骨，我來到一座廟宇，你的太陽穴。太陽給我的手遮住了。（4）
我曾經多麼渴望跟你，耳鬢廝磨。結果留下痕迹的是一條眼鏡腿。卸下眼鏡時方能看見。（5）

你熟睡時張開眼睛嗎？還是你久已沒有熟睡了？閉上眼瞼如罩上蓋子，示意一種限制，或禁止。（6）
眼睛的百葉窗讓我打開。虹膜往後退縮，映出一片淡淡虹彩。彩虹女神也禁不住來栽一朵鳶尾花。（7）
瞳孔是一個可調校的相機光圈，容得下多少個弟子，或者桃子。有我存在嗎？瞳孔放至最大，瞑目是終極的隱藏。（8）


你的鼻子未及埃及妖后。在上面攀爬可也像上一條小斜坡，平順而沒有曲折的。
移動的手指跟隨移動的手。停降在你誘惑的嘴唇邊。
這樣的一道嘴巴裂口，曾發出多少尖叫讓我聽見。震耳欲聾，至大又至無音。
也曾吐露芬芳，在吻我的時候。
就是別在聽故事的時候打呵欠，或者打斷，你不該是一個乏味的人。（9）

阿當的蘋果在喉頭長出時，想你也曾驚訝或徬徨。一旦結出，這可是無法摘取的果實，終身攜帶的不安。（10）
頸是臉與軀幹的一道橋樑。適中，並無過長或過短。
胸膛是身體的五斗櫃，預留了一個作箭筒，裝着你的恐懼與震顫。（11）
胸膛也是一個音箱，骨頭的敲鼓聲與心臟的卜卜聲共鳴合奏。

嘔吐是身體的翻箱倒櫃，也企圖把靈魂舉起，提起，喘息。（12）
被憂苦之母的手指碰觸過的孩子。無光華但有土星的光環。

可以令你興奮的地方只有胳肢窩嗎？要靠搔癢來發笑，又未免太過悲哀。（13）

憂鬱藏身何處？在盛滿黑膽汁的脾臟嗎？那善於一時衝動與怪想的器官。（14）還是在你背部的駝峰小圓丘上？如果是後者，駱駝理應是世上最憂鬱的動物。但不。（15）

來到你的肩胛骨。突出如翅膀的殘餘。
然而拍翼未能揚，振翅未能飛。只換來不規則的心臟跳動，以證脈搏奔流。（16）你以為你是一隻鷹。但你原來是一隻鷄。

於是你只能大笑，狂笑。
身體抽搐，痙攣，驚厥，翻起了一場局部大地震。（17）


我柔軟的手包着你顫抖的手。
身無羽毛不妨礙你拿一支羽毛筆。但切記，假扮優雅可是一種罪名。

如果要刺穿表層，一個方法是磨利指甲在你皮膚上滑過。
神經血管鋪成一條條小支脈。一條血管就是一根占卜杖，我理解、懂得、明白，但未可領悟。（18）

移動的手指追隨移動的手。按在肚皮上，呼氣，吸氣，人生的起伏不過如此。
你從沒想過要鍛煉腹肌，只想以腹語術煉成腹稿。腹有詩書就是你的腹中骨肉嗎？
再落便是你的胯部，在這敏感的叉架上，一棵樹長出許多枝枒來。大樹枯萎也是一種意志，憔悴盡頭，一天它會變成一棵梣木。（19）

每一副軀幹都是一個未完成的作品。如果把你肢解，或者，你會變成一個沒有頭和手的裸體雕像。將鬱積的情緒裝進一個藥水瓶（20），一天，它會變成一個首飾盒，裝着你的遺骸叫燼餘，塵歸塵土歸土，骨灰盒便是人的棺材。（21）


【註】：
（1）Lock，既解鎖，也可解作一綹或一縷頭髮。
（2）Hairpin，簪、髮夾，也可解作「U形字的」（形容詞），如Hairpinbend即U字形轉彎的路。
（3）Brow，可解作眉毛、額頭，也可解作懸崖邊緣，峭壁頂端。
（4）Temple，可解作廟宇、神殿，也可解作太陽穴、鬢角。
（5）Temple，除上述意思外，也可解作眼鏡腳、眼鏡腿。
（6）Lid，蓋子，也解作眼瞼，或限制、禁止。
（7）Iris，圍繞瞳孔那環虹膜，也指稱鳶尾屬植物。另，Iris也是希臘神話中的彩虹女神。
（8）Pupil，瞳孔，也解作學生、弟子，及桃子。
（9）Yawn，作動詞用可解作打呵欠、裂開，作名詞用相應為呵欠、裂口；另也可解作乏味的人或事。
（10）Adam’sApple，源自聖經阿當偷吃禁果的故事，英文借此指稱男子的喉核。
（11）Chest，解作胸膛，也可解作箱子、櫃子，如五斗櫃。Quiver解顫抖，也可解作箭袋、箭筒。
（12）Heave，用力舉起，拉起，提起，也可解作嘔吐，或嘆息、喘息。
（13）Titillation，解胳肢，也解高興、快感。
（14）Spleen，脾臟，也解作憤懣、怨氣、沮喪、憂鬱（中文也有「發脾氣」之說）；波特萊爾的著名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鬱》，法文名字便叫LeSpleendeParis。
（15）Hump，駝峰、駝背、小圓丘，英文口語中也解憂鬱、沮喪。
（16）Flutter，振翅、拍翼，也可指脈搏、心臟的不規則跳動，怦怦亂跳。
（17）Convulsion，抽搐、驚厥，也可解大笑、狂笑，也可指動亂、騷動，地震等災難。
（18）Twig，細枝、嫩枝，也可解神經、血管等的小支脈，也可解占卜杖；用作動詞則解作理解、明白、領悟、懂得。
（19）Crotch，胯部，褲襠，也解作叉架、叉柱、樹的枝枒。
（20）Vial，小瓶，小玻璃瓶，藥水瓶，也可解作鬱積的情緒（如憤怒等）。
（21）Casket，小箱，精緻小盒，可解作首飾盒，也可解作骨灰盒，以至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