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9月號總第405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劉紹銘
1957年,在台大外文系任教的夏濟安教授在自己創辦的《文學雜誌》發表了一篇影響深遠的論
文:〈白話文與新詩〉。他說:「在開始提倡白話文的時候,恐怕有人把寫白話文看得很容易,『我手寫我口』,說怎麼樣的話就寫怎麼樣的文章。
『明白如話』應該就是白話文勝過文言文的地方。
現在白話文大家已經寫了幾十年,真正和說話符合一致的文章,我們還很少見。」
白話文是口語,因此不會一成不變。語言影
響文字,文字也影響語言。夏濟安舉了一個例。
1919年林語堂的英文小說Moments in Peking (《京
華煙雲》)在美國出版,不久出了中譯本,誰料
「幽默大師」看了不大高興,他說:「他小說裡的
人物說的應該是北平話,而譯文裡的人所說的是歐
化白話。」
夏先生記得林大師舉的例子有這麼一條:譯
文裡女兒對母親說:「請你同意罷。」林博士認為
毛病就出在這裡,因為這不是中國話。他小說的人物說的應該是北平話。幾十年前北京人的女兒對母
親說話是不會說「請你同意罷」的,譯文因此該是「你依了我罷」。
Agree和Consent這兩個英文字,今天修讀英文的華人學子打開手上的英漢詞典,當看到這兩個英文單字的釋義,不是「同意」就是「贊成」。濟安先生說「依」這個字真好,幾十年前的中國人大概
都說「依」而不說「同意」的。實情是否如此,真的得「待考」。試設場景:母女進商場,乖女看中一名牌衣物,可惜價錢太貴,媽媽不肯付鈔。乖女厚着臉皮,一再撒嬌:「娘,您就依了我罷!」
夏先生認為英文形容詞本來都可以有很簡單
的中譯的,但學生當初記英文生字的時候,往往把纍贅的解釋記在心裡,往後的日子若碰到這個「生
字」,當年苦苦默記下來的纍贅說法反而把簡單的
趕走了。譬如beautiful,書本上或老師抄黑板時的
解說是「美麗的」。A beautiful woman因此是「一位美麗的女子」。這位同學若記得beautiful也可以簡簡單單的說成「美」的話,那麼a beautiful woman就
是「美女」了。
再舉一個化簡為繁的例子。且說white。A white
horse應該是「一匹白馬」,但就夏先生當年在台灣所見的教科書上一匹白馬竟成了「一匹白色的馬」。
依夏濟安教授看,這些英文學生,他年可能成為翻譯家,他們的翻譯作品要不「硬」不
「死」,亦戛戛乎其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