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0月號總第406期
子欄目：詩歌
作者名：黃燦然
靈實路
在這些坐落於山腰上，
疏密有致，高低適度，
樹木掩映，遠遠望去
像人間仙境或富人區的
樓房裡，住的是
不希望住在這裡
或希望早點離開
甚至已模糊了希望或不希望
這類界線的人。
2016年2月15日，靈實醫院
遇見長江長江在我想像中是那麼長，
在腦海裡繞了好幾圈，
而且從童年到現在，已經延伸了
差不多五十年。
當我在採石磯山頂的高樓上
俯視傳說中的長江，
我感到遺憾和不可思議：
我只能看到這麼一小截。
2018年
老人
我在麥當勞樓下蹭免費上網，
蹲在商場外抽煙，
旁邊也有一個女人蹲着抽煙。
這時一個年紀比我稍大的老人
（為甚麼我總是把別人看作老人好像我自己還是個少年？）
神經病的樣子，在說
「以前就是這樣抽煙的」，
把那女人嚇跑了。
然後他蹲到我旁邊，繼續亂說，
但細聽，並非完全亂說：
「六十年代，我仲係一個細佬仔，
披頭士來香港演唱，
唔知幾轟動……」
2018年
發錢寒我喉嚨痛、咳嗽，
二姐介紹我去看一位西醫，
並說他發錢寒，一星期工作七天，
一天工作天知道多少個小時，
有時候晚上十點打電話到他診所，
還能找到他。我去找他。推開診所門，
那玻璃門幾乎要碰到櫃檯。櫃檯後站着女護士，
她的工作空間剛夠她轉身，身邊是一塊布簾，
隔着她和醫生的空間。她讓我坐一會兒，
我這才發現我左邊有一張櫈子，
只有兩個座位，其他座位都被雜物和紙箱佔據了。
進去看醫生，他的空間還要小，
他的座位更小。
但他很年輕，也很認真，
也很快。我吃了藥，當晚就沒在半夜
被自己咳醒。第二天好多了。第二天晚上
在二姐家吃飯，又說起這個醫生。二姐說
他有老婆孩子，大概是在供樓。
如果是在九七前，我一定會猜
他正急着移民美國或加拿大。但現在
我只能猜，他有比供樓和養老婆孩子
更宏大的計劃，別人無法想像，
譬如去倫敦深造，或移民火星。
車過將軍澳隧道
出租車過了將軍澳隧道，
我聽到、幾乎看到
路邊鑽頭瘋狂的咆哮，
並感到莫名的振奮。
我知道要是作為行人，
或附近住宅的居民
我會有另一番感受
和評價，但此刻
在出租車已走遠，
鑽頭聲也已快消失的時候，
我仍能感到
它那振奮人心的瘋狂咆哮
在我深處搏動，
在我們奔赴母親喪禮的途中。
2018年3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