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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麗娜:蔚藍海岸剪影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0月號總第406期

子欄目:海外華文女作家作品專輯

作者名:方麗娜

蝴蝶夢開始的地方:蒙特卡洛

1

地中海晴朗的六月,摩納哥洶湧着馬蒂斯筆下耀眼的光澤,明媚、絢麗而富有節奏。鮮花簇擁的國境線之後,蒙特卡洛像一串響亮的音符,盪漾在法國南部的地中海沿岸。
昨夜,我又一次夢遊曼德利。希區柯克的黑白電影《蝴蝶夢》中的女主人公夢囈似地說。接下來,一段童話般的愛情故事,從蒙特卡洛的公主飯店徐徐展開。大名鼎鼎的勞倫斯.奧立弗和瓊.芳登聯袂演繹的《蝴蝶夢》,以經典的哥特式風格,優雅而詭異的故事情節,令人步步驚心,卻又深陷其中,欲罷不能。從此,蒙特卡洛這個夢幻般的名字,伴着嶙峋的海灣和奇詭的山峰,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
這個夏季,我再次來到蒙特卡洛。
山道崎嶇、蜿蜒,臨海峭壁上的摩納哥王宮,拜占庭式的白色大理石教堂,在陽光下閃着奇異而聖潔的光。青黛色的阿爾卑斯山與米黃色的古堡,在視野的高處遙相呼應。透過林蔭遮蔽的玫瑰園俯瞰海灣,靜默中的地中海有種不動聲色的魔力。藍得讓人心悸的海面上,密密匝匝泊着貝殼似的遊艇,伸向海灣的一方平台上,一群身着校服的摩納哥學生,在鏗鏘的爵士樂中熱烈地開着Party,一陣風吹來,掛在橡樹枝上的彩帶獵獵作響。
摩納哥老城逼仄的石階上,散落着中世紀的遺迹,銀牆紅瓦的房舍,錯落有致地鋪展在古舊的石板路上,夾縫中的一扇扇窗子敞開着。王朝宮殿與私家寓所,涇渭分明,相映成趣。地方雖小,但由於佈局巧妙而又渾然天成,並不給人以局促之感。漫步於老城,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望下去,都看得見海,憑欄遠眺,巨輪與帆影在海天相接處若隱若現。
一年三百天陽光普照的摩納哥,是歐洲人躲避陰霾的天堂。除了溫暖,這裡還釋放出財富與自由的氣息。尤其蒙特卡洛,這個集藍色港灣、名流巨賈、豪華遊艇、超級跑車為一體的港都,安謐、精緻,卻又元氣充沛。明晃晃的賭場前,晃動着華麗的身影,眼花繚亂的賭桌上,時刻流通着成千上萬的賭注。

2
軒昂的古城堡下,波濤強勁地拍打着礁石,飛珠濺玉。摩納哥的統治者在這千古不變的濤聲中,換了一代又一代。最初的摩納哥,不過是熱那亞人在地中海岩壁上修築的一處軍事要塞。今天的王宮廣場上,依舊高牆尖塔,架設在城垛周邊的炮台,和摩納哥國徽上鑲嵌的寶劍,無言地訴說着曾經的爭奪與鏖戰。也許是歐洲人的騎士精神發揮了作用,法國與意大利之間,雖經多年征戰,卻未因此而結下世代冤仇。時光過渡到十九世紀末,摩納哥突然遭遇前所未有的財政危機,國家瀕臨破產,在位的摩納哥親王查理三世挖空心思,四處尋求救國之路。彼時的歐洲皇室盛行賭博,岌岌可危的摩納哥王室懷着僥倖心理,找來歐洲賭場大亨法國人布朗,雙方簽下五十年合同,在巴黎歌劇院設計師查爾斯.加尼葉的藝術審視下,一座古典奢華的宮殿式賭場,在蒙特卡洛的海岬上落成,從而成為摩納哥起死回生的最後一張王牌。
賭城自開放以來,以其不同凡響的魅力,贏得世界各地名流顯貴的青睞。賭場卓越的裝飾與壁畫,融合了歐洲文化和藝術的精粹,珍貴的黃金塑像,瑰麗的水晶吊燈,尊貴無比的皇室徽章,與當時歐洲名流的豪賭派頭十分吻合。轉瞬之間,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奧匈帝國皇帝弗朗茨.約瑟夫,和埃及國王法魯克一世,都陸續造訪蒙特卡洛。就連法國文豪大仲馬,也來到賭城小試身手。周邊國家的小業主們,也禁不住好奇,紛紛乘上冒着青煙的火車,來一睹蒙特卡洛的風采。
與賭場比鄰,端立在黃金地帶上的巴黎大酒店盡顯優雅。路易十四的青銅雕像,與酒店大廳瀰散的皇家氣息相得益彰。好萊塢第一部《007》裡的皇家夜總會場景,就是在這個酒店拍攝的。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也是夏季,二十二歲的奧黛麗.赫本參演她的第一部影片《蒙特卡洛寶貝》,正是在酒店的宴會廳裡,奧黛麗遇到了她人生的伯樂。法國女作家加布里埃爾.柯萊特,作為摩洛哥王子蘭尼埃的客人,一直是巴黎大酒店的常客。這座建於1846年的TheHoteldeParis,是摩納哥最精妙的建築,巴洛克式的拱門和尖頂,無處不在的高貴、細膩與典雅,讓它自落成之日起,就是貴族名流的薈萃之地。女作家柯萊特每次下榻於此,酒店的侍從就像見了女王般對她行禮。毋庸置疑,人們從這個年邁的法國女人身上,看到了小說家卓爾不群的氣脈,經由她那綿羊毛似的酒紅色鬈髮上釋放出來。
小說家與演員的這次邂逅,不僅讓天使一般的奧黛麗.赫本,成為柯萊特的作品《金粉世界》舞台劇的女主角,也成就了她日後難以想像的輝煌。沒辦法,任何一個看到奧黛麗的人,都會被她征服。正是這一瞬間,奧黛麗用她的眼神和肢體語言,向柯萊特傳遞了一個作家傾盡整部小說想要表達的內容——一個十六歲的巴黎女孩夢想成為交際花的故事。對奧黛麗.赫本來說,蔚藍海岸的蒙特卡洛,堪稱她「化蛹成蝶」的福地。

3
面積只有一點九平方公里的摩納哥,注定是一個傳奇。
事實上,歷史遠比童話本身更精彩。
彼時的摩納哥,再次面臨內憂外患,法國軍隊屯兵地中海,戴高樂將軍在電話那頭,威脅蘭尼埃三世說:答應我的條件,否則,我把摩納哥送回黑暗的中世紀去。
這個時候,格蕾絲王妃從容登場了。
1956年的早春,摩納哥正在醞釀一場無與倫比的風華。摩納哥王子與好萊塢影后格蕾絲.凱麗,將童話中的愛情故事,活生生搬到了現實中。一場舉世矚目的「世紀婚禮」,將整個世界的目光,都引向了這個蕞爾小國。全球各地的人潮,紛紛湧向摩納哥,爭相目睹這個蔚藍海岸的傳奇之地。
對於格蕾斯.凱利來說,從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影星,轉而成為王妃,不知她是否真的熱愛這個生活舞台賦予她的全新角色,觥籌交錯過後,她的內心是否有過落寞與空寂?她不再是那個恣意率性的熒屏皇后,而是一個處處都要以身作則的王妃。但她還是做到了。在投入摩納哥王妃的角色後,整個世界都成了格蕾斯的舞台。也許,這是比所有好萊塢都更具挑戰性的角色。
王妃的優雅高貴、一顰一笑,都那麼攝人心魂,並且成為摩納哥最亮麗的名片。有人說:如果不是格蕾絲王妃,摩納哥恐怕要等上一個世紀才能被世人熟知。格蕾絲不僅以個人魅力增加了這個小國的影響力,甚至拯救了這個迷人卻不堪一擊的王國。戴高樂將軍說:我可以不理會摩納哥,但不會不顧忌格蕾絲.凱麗。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毛澤東在延安時,對「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將軍」的丁玲所寫的那首詩,其中的兩句是: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時光靜靜流淌到1982年秋,格蕾絲駕車載着小女兒斯蒂芬妮從羅卡角回摩納哥的路上,車子突然衝出山道,徑直跌落懸崖。最終,公主活了下來,而一代王妃,香消玉殞。那一刻,惡浪排空,瑰麗的王宮猶如《蝴蝶夢》裡的莊園,陰森而猙獰。格蕾絲像一隻五彩的蝴蝶標本,永遠定格在摩納哥王冠的光環裡。時光因為她的美,斷然凝固在那個血色黃昏。
從此,摩納哥王宮的玫瑰園裡,只留下蘭尼埃三世形隻影單、孤獨看海的背影。

4
時光作證,摩納哥並未隨王妃的逝去而變得暗淡。如今的蒙特卡洛,經過歲月之手的撫摸,繁華和貴氣依舊。
每年一月的蒙特卡洛雜技節,是當今規模和水準最高的國際雜技藝術賽事。自1982年,中國率雜技團首次參賽以來,至今已榮獲九尊最高獎項「金小丑」獎。中國京劇、兵馬俑連同中國茶葉,都曾亮相於摩納哥,並引來一片讚嘆。而久負盛名的蒙特卡洛芭蕾舞團,也將它的舞劇《睡美人》、《天鵝湖》,以及膾炙人口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搬上了中國歌劇院的大舞台。
興許,一切都因為太小,而有着太多的刻意與營造,它被時尚,被名牌,被昂貴,被呼嘯而過的跑車包圍着,並且成為拜金主義者不朽的樂土。然而,摩納哥敞開門戶向世人打開賭場的同時,卻有着與生俱來的一道禁忌,那就是,不允許自己的國民在此冒險、賭博。這是摩納哥獨有的智慧,以及狡黠。蒙特卡洛更願意看着別人,在它的土地上揮金如土,散盡家財,甚至輸掉人生。而小國寡民,輸不起啊。因為賭場,永遠都是贏家!不斷被激情點燃的人們,披着地中海的陽光紛至遝來。總是渴望奇蹟發生,渴望融進那閃耀不定的海岸線,融進那四散的玫瑰色天光,以及消失在雲海中的蝴蝶夢。

毛姆的莫雷斯克
1
晨霧瀰漫,英國小說家薩默塞特.毛姆穿一套米色睡袍,神情端凝地坐在臨海的書桌前,將人世間的蠢行或鬧劇,源源不斷地編入他的小說。園子裡繁花嘉樹,飛鳥穿林,閒散的雲朵在椰樹之巔遊來盪去,推開房間的落地長窗,了無邊際的地中海盡收眼底。
這是法國南部尼斯附近,一個伸向地中海的半島——費拉角。依山面海的半島上,有座文藝復興格調的宮殿,掩映在鬱鬱蔥蔥的地中海植被當中,銀牆紅瓦的涼亭和憩所,悠然點綴於花叢間。彰顯它們尊貴的,是曲折曼妙的海岸線,連同清澄一碧的地中海。1927年,毛姆入住這所佔地九公頃的莊園時,取名莫雷斯克別墅。別墅的前身,是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莊園,這裡氣候溫潤,景色迷人,寧靜而安適,風從海天相接處悠悠吹來,掠過疏朗有致的園林,一派勾魂攝魄的美。
在莫雷斯克,每天上午九點到午後一點,是毛姆雷打不動的寫作時間。晨光下的地中海,天光雲影,波瀾不驚,寫作中的毛姆處於逆光中,剪影似的淡定、卓然,靈感和天分隨波盪漾。他右手捉筆,從容而嫺熟地順着故事的開頭,繼而挽起故事的尾巴。層出不窮的韻事逸聞,在他的指縫間徐徐流淌。毛姆的眾多小說、遊記和劇本,都誕生於這棟海邊的別墅。一面是奢華、溫暖和肉慾,一面是嚴肅、刻板和自律。但無論如何,主導莫雷斯克的仍是閱讀和寫作。
午後的毛姆,斜靠在一張十八世紀西西里式的單人牀上閱讀。一如當年,毛姆可以用法文讀拉辛,用德文讀歌德,用意大利文讀但丁,用西班牙文讀柯爾德隆,用俄文讀契柯夫,當然,這還不算英文。除了寫作,毛姆喜歡將鋒芒和慾望藏匿在書本裡。他說: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如果沒有書讀,就像被剝奪了毒品的癮君子一樣煩躁不安。有一次,毛姆得了傷風住進尼斯醫院,身邊只有一本《拉封丹的寓言》。幾天後,毛姆出院時,這本書已經被他翻爛了。
就作品而言,毛姆算不上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但他卻是那個時代最富有、最炙手可熱的劇作家,並且有着不可忽視的覆蓋面。他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電視的版本數量,在英語作家中首屈一指。毛姆善於克服自身乃至時代的障礙,將自己的潛力發揮到極致。僅靠一枝筆,毛姆為自己提供了只有貴族和大亨才能擁有的生活,這不能不叫人嘆服。毛姆在蔚藍海岸的莫雷斯克,是一處舉世公認的仙境。在這裡,毛姆享受了一個藝術家所奢望的一切舒適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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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斯克的豪華客廳及誘人的餐室裡,常常高朋滿座。皇親國戚、歐美政要、藝術名流,以及時尚達人,從世界的各個角落紛至遝來:溫莎公爵和夫人、邱吉爾首相、格蕾絲.凱利王妃、亨利.詹姆斯、查理.卓別林、弗吉尼亞.伍爾芙等等。毛姆過世四十年後,他的侄子毛尖寫道:

全歐洲,沒有一個人的沙龍可以和毛姆叔叔的莫雷斯克爭風吃醋,在他的七間臥室睡過的作家畫家和詩人,就是整支歐美文學和藝術隊伍;用過的那四間盥洗室的美人和美男,可以重整一個好萊塢;而餐桌上的政客,可以把世界格局定下來。莫雷斯克是那個時代的仙窟,蛇蠍天堂。蛇蠍也好,天堂也好,誰不喜歡在那裡,聽菲茨傑拉德說故事的同時,一隻眼睛盯着格麗泰.嘉寶看,另一隻眼睛用來瞄向希區柯克,看他帶來的同伴是男是女……

當時的社交界有一個說法:如果你不認識毛姆,那就算不得名流。毛尖也曾表示,毛姆在里維艾拉的別墅奢華而又淫蕩的邀請,從來就沒有人拒絕過。夏季,別墅住滿各色來客,人們赤身裸體地簇擁在泳池邊的大理石長椅上,海闊天空,飲酒作樂。夜幕籠罩下的莫雷斯克是怎樣的衣香鬢影、銷魂攝魄,而背後的荒唐、可笑以及陰暗之處,冷眼旁觀的毛姆,禁不住獨自揶揄道:

地中海為陰暗的人提供了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毛姆:《尋歡作樂》

毛姆天生口吃,不善表達,於是將默默觀察和冷靜思考訴諸筆端。他在人群中發掘,在沉思中梳理,冷峻而深邃。毛姆竭力捕捉那些性格怪異而又特立獨行的人,尤其是名人,從中獲取一系列創作靈感,變本加厲地注入他的小說。毛姆對環遊世界的熱情,對複雜人性的獵奇,對吃穿用度的吹毛求疵,使得他的作品散發出別樣的活力與神采。除此之外,毛姆還是一個對孤獨精神的探索者。他常常借小說中的人物,對自己憎惡的角色冷嘲熱諷,如同手術刀一般尖刻、鋒利,與此同時,卻又不失優雅。

地中海沿岸到處都是被氣候、流亡或逃離醜聞及不正當婚姻所誘惑的皇室成員。——毛姆:《刀鋒》

到地中海旅行的人,能在毛姆的餐桌上與之共進晚餐,一向被視作榮幸之至的禮遇。然而,無論多麼尊貴的客人,也別想篡改毛姆的作息時間,即便是老朋友英國首相邱吉爾,也不例外。據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鑒於毛姆言辭犀利的秉性,邱吉爾對毛姆說:「如果你保證永遠不取笑我,我也保證永遠不取笑你。」就這樣,兩人成了相交五十年的好朋友。1954年,在邱吉爾的建議下,八十歲的毛姆,被英國女王授予榮譽勳爵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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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生於法國巴黎,八歲喪母,十歲喪父,後棄醫從文。孤寂淒清的童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在毛姆的心靈上投下痛苦陰影,從而養成了他敏感、脆弱而又刻薄的個性。傳記作家特德.摩根這樣評價毛姆:

一個孤僻的孩子,一個醫學院的學生,一個富有創造力的小說家,一個巴黎的放蕩不羈的浪子,一個成功的倫敦西區戲劇家,一個英國社會名流,一個一戰時在弗蘭德斯前線的救護車駕駛員,一個潛入俄國工作的英國間諜,一個同性戀者,一個跟別人的妻子私通的丈夫,一個當代名人沙龍的殷勤主人……

身為英國人,毛姆有着典型的英格蘭式自嘲,卻沒有英國作家慣常的陰鬱;毛姆在法國長大,深受法國文化的熏陶,卻沒有沾染上法國作家的囉里囉嗦。每天寫作之餘,毛姆四肢伸展地躺在陽光下的水面上,享受伏案後的恬靜與安適,心境如海灣的水,澄澈而平靜。毛姆一生都保持着一個老派英國紳士的風度,卻不乏率性與自由的狂野。盛年時期的毛姆,之所以對法國南部情有獨鍾,並將這裡作為終極寓所,除了貪戀地中海的陽光,也是為了逃避英國對同性戀的排斥與抨擊。儘管斷袖之癖,在時下的英國算不得甚麼稀奇事,可作為上流社會的一員,毛姆小心翼翼地護理着他那光滑的羽毛。躲進世外桃源般的莫雷斯克,毛姆簡直高枕無憂,隨心所欲地沉湎於他的「威尼斯美少年」。
毛姆有着英國式的克制,而他的骨子裡,卻是極為浪漫而耽於享樂的。他耗鉅資在莫雷斯克別墅整飭園林,鋪昂貴草皮,築大理石泳池。倫敦的霧霾,將許多英國貴族和富豪驅趕到氣候宜人的地中海沿岸,他們渴望得到毛姆的邀請,並融入莫雷斯克的奢靡與叛逆。許多時候,客人們手執煙斗,圍坐在貴氣十足的客廳和餐室裡,對毛姆從世界各地帶回來的寶貝評頭論足。除了書,房間裡陳列着毛姆周遊世界尋來的各種寶貝:立鐘、盤椅、銅雕、西班牙式書桌、稀奇古怪的餐具,還有中國的觀音像、塔西提的高更式窗板、婆羅洲的小鳥標本,以及猙獰的非洲面具。毛姆是首位把加利福尼亞的鱷梨樹,私藏在高爾夫球袋裡引進莫雷斯克的歐洲人。
毛姆一生遊歷,足迹踏遍世界各地。不間斷的旅行,不僅成就了他小說裡的異域情調和奇遇,也讓毛姆成了名副其實的旅行作家。毛姆在世界各地的住所很多,而他在法國南部莫雷斯克居住的時間最長,除了二戰期間到美國暫時避難之外,毛姆的後半生,都是在莫雷斯克度過的。
半個多世紀的時光,彈指一揮間。如今,奢華而氣派的莫雷斯克風韻猶存。莊園裡的花花草草,似乎還津津樂道着往昔的風流韻事,而對於毛姆那矜持、老邁卻又堅執的背影,更是記憶猶新。

迷失埃茲
旅行的樂趣,就是沉浸於他鄉,然後完好無損地回來。——法國哲學家讓.波德里亞

1
不知這裡曾是誰的家園,自上古以來就盤踞於峭壁之上,遠遠望去,如鷹巢般當頭高懸。這個名叫埃茲(ÈzeVillage)的小鎮,界於尼斯和摩納哥之間,是法國蔚藍海岸最古老、迷人,且富有個性的小鎮。它頭頂藍天白雲,身入地中海之波,與阿爾卑斯群峰比肩而立。在峰巒疊嶂裡步入小鎮的這一刻,既被層層疊疊的老牆和房舍所環繞,進而迂迴曲折,千迴百轉,迷宮般令人目眩。
西方現代哲學的創始人和詩人弗里德里希.尼采,曾在埃茲小鎮居住多日,他喜歡沿着狹長的山道散步,思緒隨風而至。我對尼采的崇拜,是從這句話開始的,他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甚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而埃茲小鎮對尼采的影響,不僅體現於他的寫作,也改變了他的心情。尼采寫道:「在埃茲,晴朗的天空第一次照亮了我的生活。」
正是在埃茲,尼采完成了他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最精彩的篇章。這是一部文筆綺麗而深邃的曠世之作,尼采用詩意的文字道出生命的陣痛、歡樂、智慧,乃至期許,並引領人類走向精神的天空。據說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開赴前線的德國士兵的背包裡往往只揹兩本書,一本是《聖經》,另一本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一生坎坷,疾病纏身,埃茲小鎮的清新、純粹與美,不僅帶給他豐厚的靈感,也滋潤了他那顆飽受寂寞的心。
這個夏季,在尼斯舉辦的「歐華文學國際研討會」結束後,天南地北的作家與評論家們一同來到埃茲小鎮的腳下。停車處有座香水博物館,多半的文友尤其是女性,跟着導遊步入富麗芬芳的香水博物館,只有我們幾位,隨大陸來的蔣先生仰望峰巔,不由分說地朝山中小徑奔去。六月驕陽,林子裡沒有風,只有樹蔭下的陰涼引領着我們一步步向上攀登。腳下隱蔽的地段和山崗的褶皺裡,彷彿沉睡着久遠的魂魄,隱隱喚起我的遐思。逼仄處不由得放緩腳步,突然意識到這濃郁的林中小道,正是尼采苦思冥想過的地方。當年,尼采一面踩着陳年的枯葉徘徊,一面俯瞰腳下的地中海沉思。想到這一層,頓覺周身的空氣裡,似乎萌動着尼采的身影,明暗交錯處一種現實與夢境交織重疊的感覺,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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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適合遠觀,也適合零距離親近。驚喜的目光,徐徐掠過象牙色裸露的老牆,狹窄而斑駁的石板路,以及石頭縫裡低調而迷人的紫茉莉。過了一道橙色的拱形石門,豁然間別有洞天。高聳於眼前的殘垣斷壁,恍如一位中世紀的老人,在古老門庭的樹陰下,凝神打量着我們這些腳步匆匆的旅人。小鎮居民的房舍大多半敞着,那暗淡的房間背後,都有一扇面朝大海的窗子,透過窗子看天,看雲,看水氣在山峰凝結的模樣,看海水拍打礁石的輪廓,也看自己——用腳步丈量過的那條細細的幽谷小徑。就在折身邁步的剎那間,教堂的鐘聲乘着地中海的風隱隱飄來,古老城堡的鐘樓一角,在灼人的雲端裡閃閃爍爍,既有童話的純真,又有天堂的神秘。
挨牆繞過的巷弄裡,佈滿了畫廊、酒吧、古董店和露天咖啡館,並伴隨着幾位藝術家的工作坊。造型別致的木頭門窗、鐵質招牌、雕花馬燈、垂掛着的紫藤,處處透着天然的藝術範兒,並且瀰散着中世紀的氣息。所有的小店都小巧精緻,任你探頭探腦的欣賞與審視。既聽不到喧囂的叫賣聲,也無商家刻意擺出的笑臉,一切都那麼自然、貼切,毫無粉飾與雕琢。除了美,小鎮還有着與生俱來的寧靜與安適,無意中喚起人對家的嚮往。此刻,地中海明媚的陽光,透過千年的桑樹,影影綽綽地投射在粗糲的古牆上,令人駐足凝視。所有的精華都集中在這裡,有大海相伴,又不乏美食與美景,人生還缺甚麼呢!
早在旅遊業尚未發明的十四世紀,薩瓦伯爵統治下的埃茲小鎮,因其特殊的地理優勢,曾作為重要的軍事要塞而存在,如同它所屬的尼斯城一樣,幾經戰亂和政權的交替,直到1860年才塵埃落定,正式成為法國版圖的一部分。幾個世紀以來,居高臨下的埃茲小鎮,習慣了在寂寞中堅守,在動盪中繁衍、生息,花開荼蘼。一道道佈滿彈痕的老牆上,轟轟烈烈地開着薔薇和銀蓮花,破敗而堅毅的城堡如鎮守沙場的老兵,挺過了鐵馬金戈、刀光劍影。五百年彈指一揮間,埃茲在漫長的期待中,等來了世人投向它的驚艷的目光。
小鎮的精巧、古樸與奇峻,引來了眾多畫家、作家和音樂家。瑞典的威廉王子也曾迷戀這裡的風景,並於1923年在小鎮邊陲建了一座行宮,一住就是三十年。而在山頂古堡的背後,有一座引人入勝的植物園,蘆薈、大戟、薰衣草、鶴望蘭,在陽光下的園子裡閃着誘人的光澤。嶙峋的仙人掌和一尊昂然的少女塑像之間,有一個稍不留神便會錯過的角落,這裡是法國作家和演員弗蘭西斯.布蘭奇的魂魄安息處。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布蘭奇光臨埃茲時,瞬間被小鎮的樸素和奇峻所擊中,此後便常常光臨這裡。布蘭奇向以幽默和豁達而著稱,他早年曾和阿蘭.德龍共同出演過電影《黑鬱金香》。去世前布蘭奇表示,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葬在埃茲。布蘭奇的願望實現了,他永遠留在了埃茲,連同他那渾厚而爽朗的笑聲。
有一個女人,是里維艾拉永遠的玫瑰,更是埃茲永不消失的記憶,儘管她已香消玉殞。她就是摩納哥王妃――格蕾絲.凱麗。那一年,格蕾絲作為奧斯卡獎電影《捉賊記》裡的女主角,跟隨攝影組在迷宮似的小鎮取景。電影中的靚男俊女,在中世紀的石頭縫裡繞來繞去、上坡下坡。戲裡的人生結束了,而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啟。就在那個夏季,演藝事業如日中天的格蕾絲.凱麗,與摩納哥國王上演了一幕舉世矚目的曠世戀情。

3
在下山的林蔭道上,我突然想起法國超現實主義畫家馬克.夏加爾的《小鎮之上》。他那超自然的畫面中有飛翔的馬、綠色的牛、中世紀的古堡,和躺在紫丁香花叢中的愛人……這是猶太畫家夏加爾對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也是這個世界愛他的理由。夏加爾的生命一如他手中的調色板,充滿了愛的色彩,他常常以色彩的風暴席捲人心。夏加爾曾說:「只要一打開窗,她就出現在這兒,帶來了碧空、愛情與鮮花。」夏加爾一生都在尋找精神的家園。而埃茲小鎮,就是給人以家的溫情與安適,並讓你瞬間產生一種衝動,想留下來,在此安居樂業。
山道依舊狹窄、幽長、盤繞,不知不覺地拐入一條遮天蔽日的叢林,繁茂的枝葉刮擦着左膀右臂,心裡卻是愜意的。一陣風吹來,突然一個激靈,蔣老師赫然發現我們幾個人越走越遠,早已偏離了預定方向。腳下唯一的一條山間小道,很可能通向不知名的海灣,或是深不可測的密林。糟了,離集合時間只剩下二十五分鐘了!此刻的森林,如同一片嚴陣以待的鐵騎,黑壓壓地蓋過來,一陣驚悚襲上心頭。這時,頗有大將風度的蔣先生,果斷折身,原路返回,快速衝到前頭探路去了。我和來自日本的張欣不敢怠慢,始終保持在中間地帶。大陸來的兩位年輕學者,十分體貼地護祐在會長林湄左右。
難道是尼采的思緒令我們忘情,抑或是傳說中的「金羊」顯靈,導致我們在對小鎮的回味中偏離了方向。總之,我們迷路了。據說1927年,也是個夏季,克羅地亞天才小提琴家巴洛科維奇攜妻子遊覽埃茲時,被一隻從天而降的金毛羊,引領到一間樸素的農舍前,篤信上帝的巴洛科維奇頓時感到這是神的旨意,隨即決定買下這間農舍,取名為「金羊城堡」。
突然,前方的林子裡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來吧,找到路了!」
我三步併作兩步地追上去,只見蔣老師一屁股坐在路口的石頭上,汗水浸過的臉上像着了火。我背靠矮牆,大口喘着粗氣,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這時,從山上悠然走下一對年輕的法國文友,見我們個個汗流浹背,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們,忍俊不禁。
待我們一行準確無誤地抵達集合地點時,從香水坊滿載而歸的女士們,手提精緻無比的香水和護膚品,春風滿面。剛剛領略了世界頂級香水的製作過程,連呼出的氣息裡,都似乎裹挾着縷縷香氣。然而,無論是Chanel、Dior,還是Guerlain、Lancome,又怎能與埃茲頂峰的驚鴻一瞥相提並論呢。不過,埃茲小鎮的輪廓連同那段迷失叢林的奇遇,香水一般盛在了我記憶的瓶子裡。日後一旦打開,定會香飄四溢。

海邊的日子
夏日炎炎,總喜歡到意大利東北海域去消夏。亞德里亞海邊那些個富有韻味的小鎮,清涼適宜,寧靜迷人,是我們一向的鍾愛。小住海邊的日子裡,我和先生幾乎每次都會去拜訪老朋友——烏戈里一家。
烏戈里的太太奧薩娜是地道的意大利人,娘家就在威尼斯附近的小鎮麗格納諾。二十多年前,烏戈里作為一名奧地利企業家,一眼看上了剛走出校園的奧薩娜,婚後不久,便在麗格納諾海邊購下一座花園別墅。造型別致的三層小樓,依坡面海,花草簇擁。從此烏戈里一家的生活場景,便隨季節的更迭,在維也納和麗格納諾之間來回切換。而平時,偌大的房院全由奧薩娜的父母居住和照料,裡裡外外,一派生機。
這是八月,意大利海邊的黃金時段,我們一路沿濱海大道,而後穿過長長的林蔭,來到烏戈里家的院子跟前。先生和烏戈里是多年的好朋友,兩人一照面,就沿畫廊般的遊廊到陽台上喝酒聊天去了。奧薩娜忙着用她的高壓咖啡機煮了咖啡,招呼我坐在剛灑過水的園子裡享用。桌上的撒花狀藍瓷碟裡裝了柑橘、蜜棗和開心果,還有兩枚咧着嘴的大石榴。我一面喝咖啡,一面欣賞濕漉漉的鮮花、草坪和清香四溢的檸檬果。牆角的菜園裡,青辣椒、扁豆角、長茄子以及番茄,長勢喜人。海風掠過,庭院裡的夾竹桃、石竹花和風鈴草,送來陣陣幽香。
我驚訝於番茄的壯碩,個個長得跟小南瓜似的。奧薩娜說,這是爸爸今年嘗試的新品種,為我們做「Spaghetti」(番茄壽司)用的。這麼多番茄,哪裡吃得完呀?奧薩娜說,不只是現在吃,等我們過完暑假回維也納時,媽媽會將番茄和肉末做成醬,灌裝成瓶,讓我帶走。你知道,回到維也納,一旦忙起來,哪裡還有工夫做飯呢,媽媽的這些番茄肉醬,就成了我們一家的寶貝!
真幸福!我感嘆着,一眼瞥見廊簷下成筐的空瓶子。我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在老家做番茄醬的日子。那個時候,中國北方的家家戶戶都想方設法積攢一些吊針瓶子,仔細沖刷乾淨之後,晾乾,專等夏季番茄大量上市的便宜時節,成筐地買回家來,切成小塊,然後一小塊一小塊地塞進瓶子裡,用膠布封住口,碼在大鍋裡蒸煮,然後晾涼了儲存起來,能吃一個冬天呢!
這時,奧薩娜的母親穿着花格子圍裙走過來,她不緊不慢地把懷裡端着的腰果、橄欖和小鹹魚,一一擺上餐桌,讓我們佐以開胃酒。我拿出從維也納帶來的「雙黃」月餅,送給老媽媽。她喜歡中國的東西,比如絲綢、茶葉和形形色色的雕花瓷器。老媽媽說,除了沙拉和烤茄夾,她準備給我們做Spaghetti。我聽了,求她允許我在一旁打下手。我喜歡看人做飯,並樂意做個幫手。古稀之年的老媽媽,明眸黑髮,皮膚白得透亮。奧薩娜繼承了媽媽的高鼻深目,卻沒有媽媽細膩白皙的皮膚。老母親像典型的中國婦女一樣,心甘情願地為兒女操勞,無怨無悔。她一面切洋蔥,一面笑呵呵地說:「Frau,Frau,immerkochen!」
我們都愛吃老媽媽做的意大利飯菜,無論是冷餐,還是熱食,口味總是被她拿捏得恰到好處。這會兒,老母親往灶台上的熱鍋裡倒了些橄欖油,刺啦一聲將備好的半盆肉餡倒進去。她用的是帶煙囪的松木火爐,火勢控制在中低檔,不緊不慢地燉着。我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有時候我在家也做Spaghetti,怎麼就不好吃呢?
老媽媽將鍋裡的肉餡,攪拌了幾個來回,慢悠悠地說:做這個,關鍵是火候,不能急,要文火慢燉,務必將肉裡的水分熬乾,再將洋蔥放進去,擱些作料、香葉和海鹽,而後點上些紅酒。稍後,老媽媽往肉醬裡摻入事先熬好的番茄醬,攪勻了捂上蓋兒繼續燉。與此同時她開始煮麵。麵煮至小半熟時,將一把青絲絲的長豆角丟進水裡,和麵條一起煮。這個時候,奧薩娜在院子裡的炭火上烤了一小筐茄夾,抹上蒜汁和橄欖油,與沙拉拌在一起,而後用薑末、蒜蓉和紅辣椒調製成一種味道獨特的醬汁。在歐洲,恐怕只有意大利人,和中國人一樣習慣吃辛辣的食品。
鋥亮的餐盤和餐具擺好了,奧薩娜仰頭朝樓上喊了一聲,兩個男人應聲而至。黃橙橙的通心粉,撈在各自跟前的大盤子裡,被當頭澆上一勺香噴噴的番茄肉醬。奧薩娜將一塊乾乳酪,用擦子直接刮擦在麵條之上,乳酪那濃烈的醇香,和着熱辣辣的番茄肉醬和薄荷葉的清涼撲鼻而來。
想想挺有意思,意大利意為「小牛生長的樂園」,而意大利人卻不以食牛肉而聞名。意大利飲食,堪稱西餐的起源,包括法國菜在內。儘管法國人有些不服氣。公元十六世紀,佛羅倫薩的名門望族麥迪奇家族的凱瑟琳.狄.麥迪奇,下嫁給法國王儲亨利二世時,帶上三十位廚師跟着她從威尼斯一路到了法國,傳統意大利食物與烹調藝術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引薦到法國。在我的印象中,意大利飲食似乎比意大利人的名氣還要大。在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除了本土餐館之外,最火爆的要數意大利餐館。這種裹挾在番茄肉醬裡的各種通心粉,如同歐洲人的家常菜一樣,根深蒂固。那些嵌滿海鮮和沙拉米的披薩餅,則像意大利旗子一樣,四處招展。即便遠在中國,披薩餅也被追捧得不可一世。實際上,品嚐一個國家的美食,如同解讀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意大利烹飪的壯麗圖景,從公元十五世紀就開始了。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不僅創造了人類史上最偉大的藝術作品,在他的精心策劃下,米蘭附近的斯弗查大公的宮廷裡,還上演過一場場美輪美奐的盛宴,讓全歐洲人為之驚艷,除此之外,達.芬奇在烹飪、料理、飲酒哲學,以及廚具設計方面,都是天才。他將自己對美食的熱忱和在烹飪方面的發明,悉數記錄在《達.芬奇的秘密廚房》裡。從宮廷盛宴,到皇家御膳,從中產階級的餐廳,到農民兄弟的飯桌,一一囊括在內。有人說,意大利人自由懶散,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動輒以羅馬人的後代自居,躺在文藝復興的功勞簿上優哉遊哉,一臉豪氣和淡定,而使得意大利淪為歐洲的二流國家,窮得只剩下「吃」了。而我倒覺得,意大利人親切隨和,有一股為生命讚歌而永不熄滅的熱情。他們浪漫奔放,煙火十足,注重傳統和家族觀念,像中國人一樣富有古道熱腸。值得玩味的是,中國和意大利雖遠隔千山萬水,口感和性情卻難得的默契,彷彿心有靈犀。
遐想被先生陡然喚醒,他隔着庭院裡的一簇蓬蓬勃勃的玫瑰對我說,烏戈里邀請我去看看他的酒窖,並嚐嚐他存放已久的奧地利乾白。你想不想一起去?
瞧這兩人,一到海邊就恢復了少年本性,頗有酒興大發難以收拾的苗頭。當然,我追了過去,看一下烏戈里海水浸泡的酒窖,並且喝上一杯,一定別有風味!


方麗娜,女,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祖籍河南商丘,現居奧地利維也納。多瑙大學工商管理碩士,魯迅文學院第十三屆高研班學員。著有小說集《蝴蝶飛過的村莊》、散文集《遠方有詩意》《藍色鄉愁》。在《人民文學》《十月》《作家》《中國作家》等發表作品七十餘萬字。小說集《蝴蝶飛過的村莊》入選「中國文學新力量:海外華文女作家小說精選」;散文集《藍色鄉愁》選入「新世紀海外華文女作家文叢」。現為歐洲華文作家協會理事、歐洲華文文學會會員、奧地利華文筆會會長、《歐洲時報》特約記者和文學編輯。